他颓然道,“无事,许是被那刁民反复拉扯,沾上?什么虱虫,腕上?有?些痒。”
宋檀说完,拱手道别,并不敢在人前有?逾越之举。
见她身后跟着面生的夫人和女娘,他又屈身行礼,恭敬而温良。
半躬的脊骨如映水弯月,容止端净,衣袍带香,一举一动都?彰显世家公子的风仪。
何年挪开视线,漫溢的往事如潮水短暂浮现,又褪了回去。
她心中只有?欺骗和利用他后,饱胀的心虚。
郭夫人见她神色不好,待宋檀离开后,熟络客套道,“宋郎君瞧着,很是礼数周全的模样,怎会?冲撞了四圣真君呢?”
何年苦涩笑笑,“是啊,好端端的玉像,居然就?这么裂了...”
几人朝着外面走去,何年主?动提及将军府的赏荷宴,邀请郭小娘子前往。
郭夫人爽朗应下了,何年却注意到郭小娘子自宋檀出?现后,双颊上?的红晕就?没消失过,听闻邀约,眼神躲闪着,睫毛挑起皓影,荫着浓重的心事,却识礼懂数的躬身道谢。
何年这才意识到,她过去总觉得郭小娘子‘一问三不吱’,并不与她亲近,许是还有?其他缘故。
她敛下疑虑,在大昭寺外与郭家母女告别。
马车驶离红砖青瓦的巷道后,她遥遥瞧见,大理寺和巡检司的人,朝着这边赶来?。
哥哥跟在大理寺卿李仕汝的身后,她不敢开口唤他,掀下帘子,先回尚书?府了。
遇刺的事情?,家中已经?知道了,她再三安抚良久,才止住了母亲的啜泣。
两位嫂嫂听她说起当?时情?景,也吓得拍胸不已,大骂北梁人嚣张至极。
何年喝着茶,与家人闲话家常,暗暗用余光,打?量站在人群里,隐去存在感的三娘。
十七岁的女娘,与她目光对上?了,莞尔一笑,温柔娴静,转眄流精。
何年回想起二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出?阁前一个月,三娘喜好种花,给家中每人都?送去了新培的菊花,分给她的那盆云霞色秋菊,被她随手扔在院子里,沐浴天光月色,居然活得枝叶昂扬。
何年记得,沈初照在回忆录中,写到这个妹妹时,说她是温吞没骨头?的性?子,幼时无论如何与她较劲挑衅,都?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不气不恼,也不与人争先后。
后来?南下逃亡路上?,见惯生死?,想到三娘嫁给外放的录事参军,还将姨娘接在身边孝敬,素来?看不起她那种低眉苟延的活法,竟是她见过的女子中,活得最安稳妥帖的一个。
沈初照形容这种活法为‘生死?如泥’。
不是佛经?中那种,‘众生陷溺在生死的泥沼中,难以?出?离’的意思,而是指女子身不由己,活不成山间月云中碧时,那便随分行事,安于生活本身。
如此,反而不至于如自己这般,陷入‘未得真觉,恒处梦中’的悲惨处境。
何年和三娘相?视一笑,大有?泯去恩仇之意。沈夫人心里那颗石头,这才真的落下了,也露出发自真心的欣慰笑容。
何年自然知道,天长地久的爱护中,沈夫人对三娘,早就生出了母女亲情。只是,她如今不在意这些,也就?不会?拈酸吃醋,难过介怀了。
父亲和兄长们不在家,她们娘几个在母亲的小院里,热热闹闹的用着午饭。
等到日头?西斜的时候,何年才起身回将军府。
而宋相?的小儿子,冲撞四圣真君的造像,导致玉像破裂的事情?,也在京中传开了。
一同流传的还有?亦真亦假,添油加醋的传言,说宋相?一家,定然做了对不起亡灵的事情?,才会?这么多年,不敢进大昭寺进香。
所以?,宋小郎君初入往生殿,就?惹来?真君降怒。此乃邪祟入神庙,不得允纳之兆。
何年听闻侍女们打?听来?的消息,皱了皱眉,心中疑虑更深了。
知道李信业在书?房处理公务,她遣散侍女,亲自进内厨房,熬了一碗汤,端送到书?房里。
李信业见她放下食盒,笑意不达眼底,就?知道她是来?找自己算帐的。
“这两日天冷地寒,我见将军劳碌辛苦,特意为将军熬了一碗汤。
守在门外的沥泉开心道,“夫人可真好,请将士们吃烤全羊,还给我们将军熬汤喝...”
疏影硬着头?皮,勉强挤出?笑容。
她实在不敢想象,那碗芥子碾细,过滤掉杂质,加入生姜粉和胡椒粉,佐以?黄连的滋补汤,喝下去是什么滋味。
李信业被新婚妻子扶着肩,看着面前黑糊糊的汤药,平淡道,“有?劳沈娘子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眉头?不曾皱一下。
何年摁住了玉碗,笑着道,“将军不怕我下毒。”
李信业闷声?道,“沈娘子说笑了。”
他知道她做坏事时,心虚不已的样子,也知道她吃亏报复时,理直气壮的样子。
现在显然是大小姐生气了,拿他出?出?气。
他若是不让她这口气通畅了,她就?会?变本加厉。
“第一次做汤,没个轻重分寸,不知道滋味如何?”
李信业看了她一眼,腹部如被利刀拆解,口中却道,“滋味甚好。”
“那将军多喝一点。”
李信业忍着恶心,一口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