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双眼睛很明亮,李信业回过神,淡淡道,“沈娘子要问什么?但说无妨。”

下一秒,十?三岁被刀尖抵着喉咙,耳畔传来刺骨呼吸的感觉,再?次袭来?。

“当年的塑雪之战,可?有隐情?”女娘正目光灼然的望着他?。

何年看见,当她提出心中?怀疑时,李信业脸上隆冬的威严消融,浅色眼眸里透着死寂的寒气。

“沈娘子,何有此问?”

“陆大人一家十?六口人,尽数烧死在祠堂里。而此前在辍锦阁中?,狸奴说过,徐公公管着京城的香篆香炭铺子,玉京城生意最好?的‘刘家上色沉檀拣香”铺面,蔡公公就是背后的东家...”

“按照将军所言,狸奴是比赛风等级更高的北梁探子,那他?不会毫无缘故的告诉我此事,唯有一种可?能,他?想让我知晓此事。我由此联想到?,当日陆万安一家人能困在祠堂内,告祖用的香肯定有问题...”

“徐公公是周太?后的人,周萧两家素来?不对付,他?处处挤兑萧裕陵不会引人怀疑,但若非掩人耳目,他?实在没有必要处处为难萧裕陵,毕竟萧裕陵这样不成?器的纨绔,与他?计较就是浪费时间...”

“所以,他?频繁出宫甚至出入辍锦阁,一定在谋划其他?事情,只是拿萧裕陵做幌子而已。而此前将军说自己手中?,有个丙级的探子和狸奴共事过,我查过狸奴,他?一直在辍锦阁中?,那将军手中?的丙级探子,必然也是出自辍锦阁内。于是,我让赛风去?查辍锦阁中?,与狸奴有过往来?的探子...”

何年看着李信业,雪山一样的寒寂目光,凝成?冰刀刺向她,便安抚道,“将军莫恼,北梁探子以为我是宋皇后的人,他?们既然想要利用我,自然会告诉我一些,将军不愿让我得知的事情。”

“我没有自己可?用的人,只能在将军、宋皇后和北梁人中?间周旋。所以,我很快就知道了,将军手中?的那个丙级探子,最有可?能是几日前,因得罪萧裕陵而送进巡检司受刑的周庐。只是,周庐若是不知道狸奴的身份,证明狸奴等级比他?高,且当时他?正要做的事情,狸奴却?知道且在背后协助,所以,狸奴在借助蔡公公谋划什么,只是不知为何,周庐送进巡检司后下落不明,我猜,他?定然是被将军劫了去?...”

“我猜不透北梁人要周庐做什么,但从?中?窥测到?,北梁人也在利用蔡公公达成?什么事情,但显然将军的介入,破坏了原先的联盟,如今将军和蔡公公乃至周太?后,才是一同?做事的人...”

“周太?后的父兄,皆死于北梁人之手,能让她不惜借助北梁人之手,也要报复算计的对象,只有坐在皇位上,取代昭隆太?子而立的那位天子了。而我听说,将军的父亲素来?和周太?后的父兄不睦,能让你们联手合灭陆万安的事情,唯有当年那场塑雪大战了...”

“当年的塑雪大战,到?底有什么隐情?”何年不解。

“世人皆知,陆万安是周将军的亲信,更是靠着救出周将军的尸身,抚慰了北境流民才受以功勋,周太?后怎会恩将仇报?又怎会对陆家出手这般狠戾?尤其是周小?娘子,已经做了陆家儿媳,怎会连自己的一双儿女,甚至刚出生的幼子也不肯放过?”

“十?六口人,尽数死于家祠内,哥哥参不透封闭的密室内,凶手是怎么逃走的,是因为他?陷入了一个误区,觉得若非是陆大人自杀,那凶手定然作案后需要逃离现场,却?忽略了凶手也可?能是死者之一,比如,周太?后的亲侄女,周小?将军的亲女儿,嫁与陆家二?郎做妻子的周小?娘子周希悦.

椿?日?

..”

“没有人会怀疑是周小?娘子所为,毕竟,怎会有人不惜杀死自己的丈夫,亲生儿女,三个孩子,整个夫家呢?只有一种可?能,她要为父兄报仇。”

“归宁那日,父亲告诉我,世家的女儿,毕生只能维护父家的利益。不是陆家妻,只是周家女...”

“正如我的父亲,若是做了伤害外祖一家的事情,以我母亲的性子,也必然玉石俱焚。”

何年面色凄然。

一缕风吹过,驱走了浮动的烟尘,火星子里,李信业有点看不清面前女娘的面目。

他?如同?经历一场幻梦,乌黑的发梢在风中?翻飞,一袭深黯的文武袍,衬得他?眉黑眼深,俊美?如神明。可?那双眼睛,却?如冬日的暮光,肃静而神秘,吞噬了一切情绪和表情。

有一瞬间,何年觉得他?孤独极了,像一颗黑色的树,立在天地之间,让人无法探知,也无法靠近。

“沈娘子”,他?声音低沉,“为何要说出来??这些事情隐在心里,不是于你更有利吗?”

她知道他?在疑心她,那她眼下做的,应该是藏拙。

“我想告诉将军,我是沈家女,是大宁的百姓,而其中?将军以为很重要的,我与宋檀青梅竹马的情分,与宋家交好?的关系,在这两重身份中?,都是最不值一提的。”

“凡危害我沈家利益的事情,凡危害我大宁百姓和国土安危的人,都是我沈初照的敌人,哪怕那个人是宋家,是宋檀,将军可?懂?”

“所以,将军可?以告诉我,当年塑雪之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太?后的父兄是如何死的?将军的父亲,我大宁的六十?万儿郎,为何没有渡过漠北寒河?为何尽数死在了关外?”

李信业的喉咙微动,暖风如白鹭鸶的羽毛,拂过他?的胸膛,他?忍不住想抱住那只白鹭,可?他?知道不能。

一具被天雷劈中?的树,冒着煤烟味的黎黑木桩,贪恋落在臂膀上的那只白鹭鸶。

可?漂亮的,有着洁白羽翼的,高贵而聪慧的白鹭鸶,应该飞过夏天的草原,秋日的湖泊,飞过雪山,刺破长空,她不该停在焦黑的木桩上,经受电闪雷鸣。

“沈娘子,起风了,我命沥泉送你回府。”

他?要站起身时,被对面的女娘,握住了手。

疏影视线瞥见了,慌忙别过了头?。

赶忙转移话题道,“沥泉,你的日子可?真舒服,说是照顾将军起居饮食,我怎么看着将军都是自己动手,亲力亲为啊?”

沥泉、疏影和桂月,坐在几丈远的一处篝火边吃肉。

沥泉将肥圆的橘子递给疏影,“我们过去?在北境,别说到?了冬天我们要饿肚子,就连将军也一天只吃一顿饭,我不过是打猎身手好?,常常跟着将军去?猎野物,才被分派着打理?将军饮食起居罢了...”

疏影将橘子剥开,橘皮丢进了篝火里,营帐四处弥漫着甘洌的橘子熏香,混着羊肉的油香,夹杂着外营房里士兵们酣畅吃肉,哄闹笑谈声,整个世界浑黄沸热起来?。

李信业耳根也是热的。手掌被她握着,手心如丝似缕,下着磅礴大雨,胸腔里却?长出尖利的獠牙,啃噬他?的骨骼,告诫他?前世贪心不足,最终没能大仇得报,也没能得到?她。

“我今日不回将军府。”

她的掌心柔软,以至于她说话时,李信业只听闻有水流向他?,世界变得漂浮,她是辽阔海域那片诱人的蜃楼,他?未餍的眼透过渴望看向她,又被残酷的现实唤回来?。

“是今日不回,还是,以后也不回了?”他?声音冷飕飕的。

何年刚刚情急拽住时,没有多想,这会反应过来?松了手,回怼道,“你这话说的,我以后也不回将军府,那我去?哪里?李信业,难不成?你想休妻?”

她看李信业不愿意提当年的事情,也不多问。

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积落的篝火灰尘。这才意识到?,李信业让她坐在上风口,她的身上干净整洁,并未有落灰。

“我今晚同?将军一起,住在营房。”

她似夫妻闲话,语气散散。

李信业顿觉被大水淹没,嗓子有些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