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没有激烈的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他已知的信息。
何年却哑然了。
她如果现在解释清楚,她没有给老夫人下毒,就失去了保命的筹码。
李信业若还是不信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而她如果承认给老夫人下毒,那她刚刚所谓的投名状,更像是她和宋皇后达成的共识,为他设下的陷阱或者愚弄。
何年傻眼了,怔怔的看着他。
李信业拭去她眼睛上的血,唇畔上的血,脸颊上的血。
用一种罕见的温和嗓音,安抚着她,“我今日没有想要沈娘子的命...”
他指了指远处的悬崖,“就算沈娘子没有拿母亲的性命威胁我,我也会及时出手,在沈娘子落入悬崖前救下你...”
何年满眼困惑。
光晕在她鼻翼间徘徊,她弄不清他究竟想做什么。
“秋娘”,他第一次唤她小字。
“你被北梁的刺客追杀,落下悬崖,尸骨无存...”
他拇指摩挲着她的唇,“从此,世上再无沈家嫡女沈初照,你也不用介入这些朝堂纷争。”
“我不想死”,何年声音颤抖,“我想活着...”
“你不会死”,他的动作轻柔,含着蛊惑,“死的只是沈初照,沈尚书的女儿,宋家的棋子,李信业的妻子...”
“我会将你藏在郊外山林里,等到风头过了,我的亲信会送你去北境。”
“秋娘放心,短则一年,慢则三五年,待我事成,你可以回来。若我不幸死了,你也可以回来。你还可以做沈初照,还可以做沈尚书的女儿,只是,你不必再做宋家的棋子,也不用做李信业的妻子...”
“李信业,你要做什么?”何年意识到,他要她假死。若她假死,那穿过来的意义是什么?
“你骗不过所有人的,我兄长是大理寺丞...我父亲门生遍布天下,我沈家生意遍布四海,你藏不住我的...”何年嗓子哑了,尾音带着颤。
李信业抹去她溢出的泪,“此招凶险,若是成了,可保你无虞。”
何年肿着眼望他,“李信业,你若不想杀我,就不必用这种方式保我,我有...”
她哽咽着的声音猛然停住,“李信业,你随时能引来北梁杀手,引来皇城司探子,你手里一定有什么,北梁人不会放过你,圣上也不会放过你的东西...”
她似恍然大悟。
“可李信业,你凭什么自负的觉得,你手握这样的东西,能同时抗衡北梁和天子?”
第27章 第27章 恐怕是藏不住了
日影庞大而安静,立在晚秋的天上,照着地面上对峙的两人。
“将军”,何年嗓子嘶哑,向后退了退。
黏稠腥热的血液,在她眼前糊出一团暗影,她看不清李信业的脸,却时刻盯着李信业的手,神情防备。
可方寸之间的马背上,退避与躲藏,也不过是将两人隔开几拳距离。
她扶着马脖子处的鬃毛,黑色的汗血宝马,烦躁的嘶鸣一声,险些将她摔了下来。
李信业刚要伸手扶她,面前的女娘却迅速坐稳,揪住鬃毛的手,反倒用尽了力气,带着教训的意味。
性格暴烈的火焚屠,哪里吃过这种苦,在她加重的撕扯中,只能歪着脖子减轻疼痛,这是一种屈服于她的姿势。
李信业收回手,隔着马蹄踏起的尘土和灰烟中,目光深沉的看着她。
“将军贵为北境军的统帅,当听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当日,京城御街上,是将军以刀挑起帘幔,当街调戏我,后来才会有宋家生出歹念,献计圣上赐婚的事情,将军既然当初存了娶我为妻的心思,自然也存了利用我的打算...”
“既然决意要利用我,那就该知道我就是名动京城的才女,而非一问三不知的榆木疙瘩。将军娶了聪慧的妻子,正如遇见料事如神的谋臣,不想着如何收为己用,却只一味向外推,甚至想要‘雪藏’...我竟不知堂堂北境狼王,原是一个胆小怕事,畏首畏尾,又无胆略谋识之人?”
面前女娘嗓子哑了,却掷地有声,天苍野茫中有凌厉之感。
李信业眸光微动,却沉默着,只静静听她说话。
何年接着道,“如今,我不过是勘破将军与宋家的恩怨,与天子的嫌隙,将军就这般怕我走漏风声,不惜布下这等拙劣的手段命我假死,可将军焉知我就会背叛你?又如何笃定,我必然为宋家和庆帝所用?”
“我虽只是一介女娘,也知道与夫君同生共死的道理,将军却不肯信我!枉费我素来敬仰爱慕将军,将军若连驭妻之术都不懂,如何统帅部下,通令三军?”
风吹得她有些耳鸣,她觉得自己像清醒的穿过梦境,她所有自以为有效的行为,都没有唤醒李信业这个幽灵骑士。
他用极不信任的目光打量她。
“驭妻之术?敬仰我,爱慕我?”
李信业像听了什么稀奇事,手中缰绳收紧,火焚屠仰头嘶鸣,何年拽着鬃毛也止不住下滑。
她当然知道自己怎会驯服一匹烈马,不过借了李信业的威势罢了。
快要滑到他怀里时,她一手揪紧马毛,一手拔出头上的珍珠排钗,直直抵着李信业的心口。
李信业望着胸前抵着的女子钗饰,又看了一眼惊慌的女娘,明知不过随手能捏碎的小玩意,还是向后挪了挪。
手中缰绳松了,他带着讥嘲问道,“你不喜欢宋家郎君了?”
何年捏紧排钗,狠狠道,“关宋家郎君什么事?”
“若非他,你怎会甘愿受宋皇后驱使?”他眼睛里晃着蓝白的天,碎落的青花瓷般,莫名让人觉得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