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般无微不至的照料,倒让她有些无奈。她本想像其他牧民一样围坐大灶同饮共食,好更快融入部落。可李信业总是在?毡房专为她开小?灶。

她知道,这是他不愿让她吃半点?苦头,却也因此少了许多与部落亲近的机会。

“今日......”她刚开口?,李信业已从案几旁的食盒中?取出一方油纸包。揭开时?,几块金黄的奶酥整齐排列,还冒着微微热气,甜香顿时?在?帐内弥漫开来。

“东牧场路远,”他将奶酥推到她手边,“带着路上吃。”

何年拈起一块奶酥,挑眉道,“这大清早的,哪来的新鲜奶酥?”

“赤宵今晨来送信,”李信业轻点?食盒,语气平淡,“顺道从集市捎来的。”

晨光透过毡帐顶端的烟孔,斜斜地漏进来,在?铺着雪狼皮的矮榻上投下一道金光。

何年跪坐在?矮案前,小?口?啜饮着碗中?温热的奶粥。碗底垫着的绣鹰毛毡,是李信业特意放的,生?怕烫着她。

毡房四壁的羊毛毡毯厚重挡风,地龙的火道在?下面蜿蜒盘旋,将整个帐内烘得暖意融融。连帐门处垂挂的皮帘内侧,都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饶是如此,李信业还是添了个炭炉,专为她烹制膳食。

何年望着碗中?绵软的米粒,忽然听?见?帐外传来妇人们的笑闹声。透过帘隙,她看?见?一群妇人,正顶着寒风在?大灶边忙碌,连发梢都结着霜花。而自己所在?的毡帐内,赤足踩踏的羊毛毡,都暖得让人脚心发烫。

她并非自讨苦吃之人,只是在?苦寒的部落里,李信业的照料实?在?有些过分。

他命人用雪狐腋下的软毛给她缝制手套,更遣人日日从塑雪城运来新鲜果蔬。虽说地龙取暖已在?部落多数毡房推广,但边远一点?的地区,仍会有牧民在?风雪中?冻毙。这让她无法心安理得享受这份特殊的优待。

“李信业,”何年搅动着碗里的粥,“你来雪棘谷多久了?”

李信业正在?给她靴子里垫新鞣的鹿皮,闻言手指一顿,“整月了。”

他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活计。

“那塑雪城那边......”

“都安排好了。”他语气平静,“鱼丈会处理日常军务,重要军报由?赤霄三?日一送。”

何年盯着火光中?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朝中?无人起疑?”

“有。”他想起昨日送来的密报,眼底映着跳动的火焰,“我让赤霄放出消息,说我因亡妻之事?旧伤复发,在?北境寻访名医,故而不常在?军中?。”

“那你......”何年声音渐低,带着试探,“打算何时?回城?”

李信业这才抬眸,唇角微扬,“秋娘这是要逐客?”

“不是,”何年低头戳着碗里的粥,“你在?这儿,我做事?总放不开手脚。稍有点?磕碰,你就给巴图鲁们脸色看?,现在他们都不敢让我帮忙了。”

“那不是正好?”李信业将靴子放到她脚边,“省得他们真把你当苦力使唤。”

“可我是狼主,理应带头......”

“秋娘,”他打断她,语气柔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些日子我看得明白,牧民们是真心接纳你。”

何年摇头,“仅仅接纳,这还不够,我需要他们敬重我,畏服我。否则,若北粱铁骑压境,我拿什么守这千里雪原?”

“北粱不会打来了。”李信业眉头微蹙,“他们如今自顾不暇,自然无力顾及阿古拉这里。即便阿古拉宣称握有公主血脉,北粱也抽不出手来斩草除根。”

见?何年面露疑惑,他继续道,“今晨刚得的消息,大宁和北粱议和破灭,庆帝已向北粱宣战。”

何年手指微顿,银匙在?碗沿轻轻一磕,闷闷的碰撞声被毡帐内的暖意吞没。

她不解道,“庆帝不是一直主张议和,甚至想借北粱之手除掉你么??怎会突然向北粱宣战?”

李信业起身,走向帐内悬挂的皮囊,从暗格里取出一卷密报。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羊皮纸卷,在?案几前缓缓展开。

“你‘死于北粱细作纵火’的消息传回京城后,朝堂震动。原本准备议和的庆帝突然改变了主意。确切地说,是宋檀改变了主意。他虐杀了北粱三?皇子普荣达,此事?激怒了北粱使节。”

何年手上脱力,银匙‘叮’的一声掉落在?狼皮毡上。她怔怔地望着匙柄上摇曳的光影,那场精心设计的金蝉脱壳,竟成了点?燃战火的引信?

这个意外之变,着实?出乎她的预料。

她想起宋檀官袍下那双执拗的手,曾经为她研过墨,如今却亲手处决了三?皇子。

“我倒是小?瞧了自己的分量。”何年唇角勉强牵起冷笑,眼底结着冰,“我这一死,反比活着有用。”

何年俯身去捡落地的银匙,李信业已先一步拾起。他垂着眼睫,用袖口?内衬的软绸仔细拭过匙面,这才递还给她。

指尖相触的瞬间,何年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李信业,早知一具假尸就能让宋檀与北粱反目,当初何必费这些周折?”

李信业面色微顿,随即收拢掌心,将她的手连同银匙一起包裹住。

“秋娘莫要这么?想!宋檀癫狂,是因他困于执念;而你早已超脱,又何须为他的痴妄所动?秋娘的价值,从来不在?别人的妄念里。”

帐外北风呼啸,卷着雪粒拍打在?毡布上。李信业犹豫片刻,还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掀开时?,里面竟是一缕染血青丝。

“承影剖开普荣达心口?时?发现的。”李信业用匕首挑开那缕发丝,暗红的血痂簌簌落下,“宋檀用金线将你的头发,缝在?了普荣达的心脉上,这大约是为你报了血仇的意思。”

何年怔怔望着那缕青丝,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鬓发。她想不出他何时?得了她的头发。许是住在?宫中?时?,那次他执意要为她梳发时?,在?纠缠间偷偷藏下的。

何年当然不会知道,那些宫墙内的日子,她用的每一把玉梳、每一盒胭脂,都是他亲手挑选。梳妆台前散落的青丝,他命宫人用锦帕小?心收集。而她离宫后,他更是日日都去她宫里,独自躺在?她的床榻上,将脸埋进她枕过的软枕,疯狂寻找早已消散的气息。

那时?,他只以为此次放手一搏,是为了斩断秋娘的羽翼,让她余生?都只能依附于他的庇护。他太了解这样的世家贵女,家族荣光永远重于儿女情长。却未曾料到,此去北境,他永远失去了她。

何年指尖掐进掌心,待那阵锐痛压过心头翻涌,才涩声问道,“王公既已还朝,庆帝没有拜他为相吗?怎会容得宋檀左右朝政?”

李信业屈指抵在?案桌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王公确实?回朝了。此番南下赈灾,朝廷分文不出,是王、沈两?家自掏腰包才勉强成事?。”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饶是如此,庆帝也屡屡称病避而不见?,将拜相之事?拖了月余。后来虽迫于压力下诏,可庆帝稍有不称意,便以龙体违和为由?罢朝。这分明?是以怠政要挟群臣,可满朝文武

椿?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