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萨满的?熊骨杖重重砸向地面,震得火塘里的?炭火都溅出几点星子。
“几百年来,我?们的?祖先靠狼皮和烈酒熬过寒冬!什么地龙系统,简直荒唐!”
何年闻言轻轻抬起?眼帘,面具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冷光。
“冻土虽硬,却非无解。相信你们早已听?说,北境王靠着蒺藜火球炸毁了塑雪城楼,而这蒺藜火球含有的?硝石、硫磺,倘若配以特殊药引,撒于冻土半刻钟后,坚硬如铁的?地面便会酥软如沙。”
老萨满眯起?眼睛,“汉人?的?妖术?”
“天地至理罢了。”何年从容拂去袖上炭灰,“正如你们用?驯鹿尿软化皮料,这不?过是另一种化刚为柔的?法子。”
站在阴影里,久未开口的?阿古拉眉头紧锁,“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何年的?声音在帐内清晰回荡,“所需硝石、硫磺等物?,尽管去找北境王讨要。”
见众人?仍面露疑色,她?面具下的?呼吸声明显重了几分,“那便先从我?与首领的?毡帐试起?,若见成效,诸位再效仿不?迟。”
老萨满的?熊骨杖重重杵地,“若不?成呢?”
何年抬眸,“那我?自愿走入风雪,任凭长生天发?落。”
五日后,第一批陶管在窑火中淬炼而成。阿古拉不?仅带回了硝石硫磺,还有一封被雪水浸湿的?信笺。
何年顾不?上看信,只瞥了一眼便塞入袖中,她?转身跪在冻土上,亲自指点工匠们掘开她?毡房下的?冻土。铁镐与陶管碰撞的?脆响中,一条陶管正通向部落中央那间终日沸腾的?火房。
当夜,当呼啸的?北风将?温度降至足以冻裂岩石的?严寒时,何年的?毡房内却蒸腾着融融暖意。陶管在地下蜿蜒穿行,将?热力源源不?断输送到相连的?几顶毡帐,连帐门悬挂的?冰凌都化成了滴水。
翌日破晓,何年命人?卷起?所有帐帘。萨满佝偻着身子踏入毡房,枯树皮般的?手掌贴上温暖的?毛毡壁时,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
“长生天在上......”他嘶哑的?声音发?颤,“这违背了祖祖辈辈的?生存之道。”
帐外?围观的?族人?窃窃私语,有人?伸手试探从陶管口溢出的?热气,惊得缩回手指。年轻的?巴图鲁们交换着眼神,而抱着婴孩的?妇人?,已经?跪坐在暖烘烘的?地毡上不?肯起?身。
“现在,你们相信了吗?”何年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而坚定,“愿意参与建造的?,去找赤霄登记所需陶管数量。”她?转向仍在发?怔的?萨满,面具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包括族中老幼,三个月内,我?要让每顶毡帐都连上地龙。”
第143章 第143章 很快活
半月后, 李信业踏着暮色来?到雪棘谷时,正看见何年跪在冻土上,与北境工匠们一同?挖掘陶管沟渠。她?裹着粗糙的驯鹿皮袄,发间落满霜雪, 冻得通红的手指紧握着铁镐, 与身旁的牧民并无二?致。
李信业胸口蓦地一疼。
这半月来?他派赤霄快马送了?十几封信,只收到三封简短回函, 字迹都潦草得像是?匆忙写就。此刻终于明白缘由。
他大?步上前,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攥住她?沾满泥土的手腕。何年抬头, 面具上凝结的冰晶在夕阳下泛着瑰丽的釉色。
“你......”她?还未来?得及开口, 双手已被他扯开衣襟按在胸膛上。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薄的中衣传来?, 融化了?指缝间的冰碴。
“这些粗活......交给巴图鲁们去做不行吗?”他声音沙哑, 拇指摩挲着她?虎口处新结的硬茧,“为何非要亲自动手?”
话尾的颤音泄露了?压抑的心疼,可眉宇间拧起的褶皱里,又分?明凝着化不开的怒意。
何年指尖被他胸膛熨得发烫, 待瞥见他雪白中衣上斑驳的泥印, 忽地笑出声来?。
“当年是?谁在军营里,与士卒同?食霉饼、共卧冰砖?”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揶揄,“怎么北境王能与部下共患难, 我这个新晋狼主却不能?”
她?呵出的白雾模糊了?面具, 话音未落,指尖被他更用力地按在心口。
“不是?不能做,”李信业复又执起她?的手,打量那些曾精心养护、如今却光秃皲裂的指甲。
这双本该执笔调香的手,现在布满细小的裂口, 掌心结着厚厚的茧子,粗糙得能勾住他的衣料。
李信业想?起成婚那日,她?连牵他粗糙的手都要裹着丝帕,生怕伤到娇嫩的皮肤。如今这双伤痕累累的手,每一道裂痕都像割在他心口的刀。
“我该早些来?的。”李信业声音艰涩,“林牧那边耽搁太久,而且要做足戏码既要给庆帝上奏折稳住朝堂,又要给岳丈写家书安他的心,字字句句都得斟酌,不能露了?破绽,又得暗中提点。”
“待送走林牧,诸事了?结,又恐贸然离开会引起猜疑。直到阿古拉将公主遗脉之事传遍北境,我与他明面上结盟之后,这才终于能堂堂正正地站在秋娘面前。”
他拇指摩挲着她?指节上冻出的紫红淤血,声音哽咽,“这些日子,秋娘究竟吃了?多少苦?”
远处工匠们的笑闹声隐约传来?,愈发衬得二?人之间氛围凝重。
突然,一滴温热落在何
椿?日?
年手背。她?抬眸才发现,这个在千军阵前都不曾变色的男人,竟是?红了?眼眶。
“我从未觉得苦。”她?回望今日已近完工的沟渠,牵起他的手向雪野走去,“来?雪棘谷这些时日,反倒比在玉京城快活得多。”
李信业的目光落在她?冻裂的指背上,喉结滚动了?几番才艰涩开口。
“秋娘为何要执意跟来??”他声音低沉得像压在雪原上的阴云,“就算你不来?,随便?寻个女子假扮月公主血脉,照样能堵住悠悠众口。”
一想?到她?是?为了?替他平息流言,保全他的声名,才会在这苦寒之地粗衣粝食,胸腔里翻涌的自责,便?如雪崩般将他淹没?。
“因为你始终没?对阿古拉下杀手。”何年的目光如雪原上的天光般洞彻,“你若真?要守住身世秘密,大?可在事成后杀了?阿古拉。可你没?有这么做,我便?猜测,其实你对生母也心存愧疚......”
远处传来?驯鹿的铃响,何年伸手拂去他肩甲上的霜花。
“后来?,这一路上,我看到每个烽燧的修建都暗合兵法,每处隘口的布置都留有生路......”她?直视他的眼睛,“我看到你在用将军府学的本事,守护生母的族人,我便?确信,你虽无法认祖归宗,但心里也无法舍弃他们。否则你不会冒着风险,为他们打通盐铁贸易,让他们这么多年,能在普荣骁的围剿下生存下去......”
“你放不下将军府的养育之恩,又断不了?大?公主的血脉牵连,我见不得你在忠孝之间左右为难......”
何年的声音融在暮色里,掌心缓缓贴在他心口,“所以,我来?替你守着这片雪原,替你为生母做些什?么。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何年仰头望着飘雪的天空,忽然侧身倒在蓬松的雪地上,溅起的细雪像星屑般落在她?的睫毛上,她欢快地朝李信业招了招手。
“你也过来?躺着,我每日劳作后精疲力尽,最喜欢这样躺着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