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至府门前,学着男子模样抱拳道,“这位差爷,叨扰了。我家郎君和这府上的小郎君素有交谊, 闻听他伤势严重, 特携了杏林圣手?前来救治......”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不着痕迹地递过去, “不知差爷可否行个方便?”

为首的差役皱眉打量, 正欲呵斥, 忽见?那令牌上的‘沈’字篆纹, 神色顿时一变。他凑近细看, 又悄悄瞥了眼?马车方向。

“可是......沈寺丞的家眷?”差役压低声?音问。

疏影不置可否, 只将令牌往前送了送。

那差役搓着手?,面露难色,“若在平日,小的们绝不敢拦......只是......御史台的人方才?出了纰漏, 上头正恼着呢。若是这个节骨眼?上......”

他说话间, 何年?掀帘而?出。

一袭竹青色直裰缓步而?来,束冠白玉泛着温润光泽,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

她行至近前,拱手?道, “差爷放心, 一炷香的功夫我就离开,绝不叫您为难。”

那差役摸着沉甸甸的银子,偷眼?打量何年?,终是不敢冒险。

何年?见?差役神色松动?,她又温声?道, “差爷明鉴,实不相瞒,在里?面查案的沈寺丞正是家兄。他今日出门匆忙忘带令牌,家母特遣我送来,顺带看看故人。若差爷能够通融,他日定?当?重谢。”

差役咬了咬牙,侧身让出一条路,“罢了,郎君且快些。御史台和宋府有过节,正盯着寻错处呢......”

何年?会意颔首,道了声?“多谢”,迈进了宋府后院。

积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脆响,她熟稔地拐过几道回廊,侧头对疏影道,“你去打听一下,御史台出了什么纰漏?”

她早知道郭路与?宋家结怨,此番带人围府,怕是一只苍蝇都难飞进来。

如今宋相猝然离世,若庆帝顾念旧情,改派大理寺接管倒也合乎情理。可方才?那差役言辞之间,分明是说府中除了宋相自缢外,还出了其他变故。

何年?踏着积雪前行,这条曾走?过无数次的石板路,如今覆着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心碎的咯吱声?。

雪光将四周映得刺目般明亮,何年?却觉得眼?前发暗,无数少?年?往事汹涌而?来。

垂髫之年?她追着宋檀玩闹,上元节收到他送的蝴蝶钗,西园雅集淘书赌石的雅趣,对镜试妆的羞赧......还有生?病时,他托人捎来带着晨露的梨花。

何年?想起去年?冬至,沈初照随母亲来宋府拜访。大人们在前厅闲话家常,她出来透口气时,宋檀突然从假山后闪出,飞快地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

她正要嗔怪,摊开掌心却见?一颗松子糖。

“什么脏东西就往我手?里?放!”沈初照佯怒要将糖丢回去,却见?宋檀着急慌忙道,“秋娘不要扔。我昨日知道你要来,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心里?甜。晨起特意寻了这颗糖,你含在嘴里?尝一尝,就知我见?到你有多欢欣......”

那时他们已到议亲年?纪,男女大防甚严,连见?一面都要费尽周折。

那颗松子糖化在唇间时,还沾着他手?心的余温,她莫名红了脸,在他追问‘甜不甜’的时候跑开了。

孩童时期的玩耍,少?女期的爱恋,这些几乎消散的情谊,因为愧疚感而?变得越发清晰。

转过假山,暖阁出现?在眼?前。窗纸上透出微弱的黄,檐下冰棱闪着寒光。

门前有侍女来回出入,雪地上凌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屋内。

何年?拾阶而?上,熟悉的惊呼声?响起。

“沈娘子!”衔霜提着裙摆迎来。

这个向来稳重的掌事丫鬟,此刻发髻松散,眼?圈通红。

“您可算来了......”她抓住何年?的手?往暖阁带,声?音还在发颤,“郎君从昨日就开始发热,御史台不叫出去请太医,府医也是无法......”

暖阁内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熏得何年?眼?眶发涩。

她向前两步,走?到床榻边,忽见?地上散落几片残破的竹篾。

那是一只被绞得支离破碎的兔儿灯,彩纸上的兔子耳朵还依稀可辨,却被剪成了七八段。

衔霜顺着女娘的视线看去,连忙解释道,“娘子恕罪......昨夜郎君高热惊厥,忽然嚷着要开箱取灯。奴婢们原想着哄他高兴,谁知他抢了剪子就.....”

她声?音哽咽,轻轻掀开锦被一角,“您看这手?.

??????

.....”

何年?呼吸一滞。

宋檀素来修长如玉的手指上,布满细碎伤口,有些还凝着血痂,有些露着裸肉。

最深的伤口在虎口处,皮肉翻卷,像是握着剪刀时太过用力,生?生?割伤了自己。

“这灯......”何年?喉头发紧,想起那年?上元节,灯火如昼,他举着兔儿灯为她照路,灯影摇曳间,他悄悄勾住了她的小指。

而?此时,那个风华绝代的宋家玉郎,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生气。

他双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如同?被雨水打湿的残花,艳丽中透着颓败。脖颈处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在薄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微弱地跳动。锁骨嶙峋突起,仿若随时会刺破那层单薄的皮肉。

“宣云......”她轻唤着过去的称呼。昏迷之人动?了动?唇,溢出没有声?音的细碎呓语。

何年?凑近去听,只觉他喷薄的湿热气息,都散发着滚烫的温度。

“怎么病成这样?太医不是来看过吗?”她指尖掠过他凹陷的眼?窝,手?指所到之处,都是一阵沸热。

衔霜捧着新煎的药啜泣,“郎君不肯喝药,牙关咬得死紧,勺子都撬不开......”

何年?看见?枕边摆着两碗药,药碗里?的褐色汁液早已冷透,碗底沉淀着未化的药渣。

她回头对薛神医道,“薛医工替他好好瞧一瞧,看看可有办法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