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局精妙,正在于真假参半。
普荣达虽无谋害太?后之意,却实有混入商队偷渡入京之罪;‘赤霞粉’本为增色之用,却当真含有朱砂;涉事官吏为脱罪,自然?顺势将祸水引向三皇子。
恰似京城谣言四起时,庆帝选择将祸水引向北梁,以固朝廷威仪,而非追查谣言真假一样......
盖因?这人世间,真伪本就无足轻重,唯利我所用者,方为真章。
何年不过?借得三分契机,两分实证,佐以五分模棱,便可成?就十?分确凿的构陷。
李信业替她将耳边鬓发抿实,狐疑道,“秋娘怎会猜到,狸奴会利用商队有所谋划?”
想到当初他费尽周折,才寻到普荣达的住处,而秋娘仅仅凭借普荣达随运送御羊的商队入京这一细节,就猜测此?举藏着蹊跷。
李信业折服于她的敏锐,眼底赞叹几乎要溢出来。
何年执笔在纸上随意勾画,笔锋却暗藏力道,“我只是想到周庐不能入宫,北梁暗探既然?无法近身天子,自然?会另寻他路。而御羊直供御膳,岂非绝佳的下手之处?”
她眼波缓缓流转,似在虚空中描摹某个无形的谜题,下眼睑泛起浅浅的思索。
“后来,我略施试探,狸奴果?然?反应强烈...”
她说完轻叹一声,笔杆在指尖转了半圈,“只是这个熊孩子虽然?年纪小,心眼子倒是很多,我用尽手段,他至今不肯吐露半句。”
李信业闻言失笑,目光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流连。秋娘明明才十?八芳华,与狸奴相差无几,却端着长辈般的口吻,这反差让他觉得分外可爱。
见她说话?间仍笔走龙蛇,他好奇地凑近半步,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她的耳畔。
“秋娘这一大早就忙着写什么?可是有要紧事?”
何年头也不抬,朱唇轻启,“狸奴驯化方略...”
她轻轻吹干纸上墨迹,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我拟分三步走。待将他调教得当,再送还王家。若现在就放出去...”
她顿了顿,指尖在‘祸患’二字上重重一点,“怕是后患无穷。”
李信业眼睛一亮,轻点着女娘鼻尖,“秋娘说说,是哪三步妙计,能将这个恶魔调教好?”
何年眼底闪过?狡黠的光,“第?一步嘛...叫镜像惩罚。”
“将他施加给受害者的手段原样奉还,比如他给母亲下毒,就让他尝尝中毒的滋味;他用虱虫折磨人,就让他也体会浑身发?痒的感受。”
何年眸光一转,“这便是‘感同?身受教化法’...”
“第?二步更有趣...”,她从?案几下提出个竹笼,里面蜷着只瘸腿的小狗,“让他照顾受伤的幼兽,每日亲自检查动?物状态。通过?照顾更弱小的生命,激活其压抑的共情能力,此?乃情感驯化阶段...”
李信业不解道,“他心思狠戾,不虐待动?物就不错了,怎会听话?照顾动?物?”
何年指尖轻敲笼栅,“这是强制饲养疗法,若发?现他虐待动?物,则延长驯化期,并且施加刑罚。若是他善待动?物,则减少劳役,给予嘉奖。他只要不想吃鞭子,就给我老老实实照顾好幼兽。”
李信业饶有兴致地挑眉,“秋娘这法子倒是新鲜有趣...”他忽然?倾身向前,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可若他凶残成?性,冥顽不灵呢?”
何年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这一步是价值重塑的阶段,也可以称之为回炉重造。打铁一样,一遍遍淬炼,总能重塑形状。”
她执笔在纸上画了个圈,“让他日日照顾善良的幼兽,就是赋予他‘守护者’角色,当人被赋予正面期待时,就会无意识向该形象靠拢。这是心控术.....”
女娘笃定道,“善良不是天性,而是一种习惯。只要时间够久,功夫够深,恶狼也能驯成?看家犬。”
李信业正欲发?笑,却见她摸出本账册。
“第?三步才是精髓.....”她哗啦啦翻开账簿,露出里面画满红圈的页面。
“让他建立‘因?果?账簿’,记录下每日所行的善恶之事,比如‘晨起喂犬’‘为婢女煎药’等,每晚进行批注,对善行则画朱砂圈,攒足百圈可换自由。”
她合上账册,指尖轻抚封面印痕,眼中闪过?一丝深邃,“世人常说本性难移,却不知?人心如陶土,经年累月的塑造,终会定型。这簿上每一个红圈,都是向善的烙印。”
其实,何年深知?,这就是现代?心理学中的‘罗森塔尔效应’,和行为主义中的‘代?币制强化’,现代?心理师通过?这些操作,对恶魔少年进行驯养和改造。
“这个教化过?程快则二三年,长不过?五载.....”她突然?抬眼,眸光清亮如秋水,“好在狸奴尚未及冠,重塑的余地还很大。”
何年放下账册,看向李信业,“我思忖着,黑娘新丧爱女......”
她话?音渐低,转为叹息,“若让她负责狸奴的教化,一来漫长岁月有了寄托,二来...看着顽童日渐向善,或许能稍慰失女之痛。你?以为如何?”
李信业并不回答,伸手轻捏她粉腮,“秋娘明明正值锦瑟年华......”他指尖流连间带着几分宠溺,“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何年偏头躲开他的禁锢,反唇相讥道,“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将军素来老成?持重,我自然?有样学样!”
李信业低笑一声,猿臂一伸将人往怀里带。
女娘并不躲闪,只将一本画册抵在他胸前。
李信业二指夹着册子,挑眉问道,“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儿?”
何年葱白指尖点向扉页,“这话?本子唤作《碧血丹心录》,统共二十?四折戏文。”
她突然?压低嗓音,“讲的是杨家满门忠烈,为保山河社稷尽数战死沙场的故事。”
翻开内页,可见工笔细描的插画,与蝇头小楷相映成?趣。
第?一折戏是,‘奸丞相卖国求荣,狗皇帝得位不正’,第?二折戏,‘白发?老将血染征袍,少年郎君马革裹尸,后面更有那杨门女将披甲上阵的英姿,旁书?‘娥眉不让须眉志’的题跋。
李信业不消细看,也知?道秋娘是比照着朝堂上那两位君臣写的,甚至刻画的更加大胆。分明是拿丹青作刀,将那两位的龌龊勾当,剖开了摆在光天化日之下,比御史台的奏折还要犀利三分......
何年指尖轻抚画册边缘,感慨道,“初时不过?草草勾勒了个轮廓,后来三易其稿,才有了如今这版...”
她翻开一页,指着上面血染沙场的画面,“这是‘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大义.....”
她又翻到杨门女将夜读兵书?的那页,指甲在‘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唱词上轻轻一划,“这是‘巾帼不让须眉’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