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睫毛凝了细霜, 踩着?宫道走得缓慢。

昨夜的?梦太过真实,她晨起身上都是痛的?。也更加确定, 她在?李信业身边时, 才会梦见前?世的?光景。

再想到李信业明明与沈初照相?处不久, 却很熟悉她的?生活习性和物品摆放, 何年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李信业莫不是...

光是这个念头冒出来, 她袖中捏着?紫檀木匣子的?手,就冒着?湿汗。

“夫人这边请,皇后娘娘正等着?夫人呢!”

引路宫女?将她带到内殿里,两列宫人捧着?铜胎掐丝珐琅盆盘鱼贯而出, 显然刚服侍完皇后娘娘, 金色鱼洗上百子千孙的?纹样,还沾着?湿漉漉的?水迹。

何年目光掠过宫女?,随着?引路女?官穿过几道朱漆门,走进南侧一处僻静的?暖阁里。

这不是宋皇后平日招待人的?地方, 上方八扇冰裂纹窗棂, 也被外间高大积雪的?楠木,遮挡住半数的?明光。

宋皇后坐在?北侧高台上的?软塌上,笑脸吟吟的?望着?她。

何年行礼的?动作凝滞,宋皇后那张端庄雍容的?脸,在?窗棱割碎的?光斑里, 莫名显得憔悴许多。

“秋娘来了...”她招了招手,“我早想叫你陪我坐坐,可惜身子一直不大好...”

何年纤指解着?裘带,注意?到青铜瑞兽炭盆里,金丝银炭哔檗作响,比往日要旺盛很多,一旁的?博山炉里也青烟袅袅,宋皇后却依然穿得厚实严密,恍若很怕冷的?样子,又似乎准备好随时出门。

“娘娘这是怎么?了?”

何年缓步走到她跟前?,坐在?嵌银丝牡丹锦凳上,脚底冰冷的?霜凌在?猩红色绒毯上,洇湿出一圈足迹。

铜盆炭火噼啪炸开火星,她看见自?己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织金衣领上凝成细小水珠。

这间暖阁显然过于闷热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嗅到一股熟悉的?檀香木的?味道。

“秋娘,昨日本宫还想强撑病体去唤你,可风寒未愈,怕过了病气给你,这才作罢...”

何年见她面上潮红,似有低热之症,怕是怀有身孕的?征兆。

许多妇人怀孕时,最早是没有脉象的?,但身体会显示出不耐受,排异或虚弱的?状态。

而且孕妇最容易情绪波动,宋家前?世没有这些糟心事,宋皇后生子过程自?然顺遂。

这一世她显然因家事困扰,备受熬煎,身体自?然扛不住。

偶感风寒,只是表象。

也幸好有这个表象在?,太医一时查不出来,恐怕可以拖上一拖。

何年瞧着?她背后的?连枝灯,在?她瓷白的?脸上投下?暗影,忽而有些于心不忍。

宫斗剧里看娘娘们残害子嗣,只有正义?战胜邪恶的?爽感,很难共情那个沦为牺牲品的?胚胎,但轮到自?己下?毒时,想到对面女?人的?肚子里,正孕育一个小生命,她就嘴唇发干,手指无?力。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旦宋皇后诞下?孩子,就是大宁未来的?太子,再想扳倒宋家,就难上加难了。

何年舔了舔唇,做出忠心耿耿的?样子,“便是娘娘不传唤,臣女?今日也是要来的?。”

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娘娘交待臣女?办的?事情,臣女?一直谨记于心。”

何年袖子里的?手,抽出半分,露出一角匣子。

宋皇后鬓边的?九凤衔珠步摇,也随着?满脸惊诧和正襟危坐的?动作,而轻轻摆动着?。

“秋娘过来说话。”

暖阁内没有旁人,宋皇后还是将她唤到身边,让她挨着?自?己坐。何年鼻头嗅到淡淡的?药香。

她命令自?己不要妇人之仁。

宋皇后怀孕初期就心情沉郁,又成日嗅着?瑞脑木樨香,只要她稍加利用,就能?让这个孩子胎死腹中...

她将匣子递给宋皇后,想起李信业在?她耳边道,“秋娘,这些信会让宋皇后相?信,是北粱先背叛宋家。”

他?贴附耳侧说话时的?热息,尚烫着?她的?耳廓,何年感觉自?己手都在?抖,“娘娘,这些是臣女?在?李信业书房找到的?信件,都是他?私通北粱的?证据。”

何年从匣子里抽出密信,“娘娘您看,每一封密信上的?火漆封口处,印戳盖下?的?都是北粱文字。倘若李信业没有私通北粱,他?怎么?会和北粱人有书信往来?”

宋皇后看了一眼信封,“这是北粱皇室的印戳。”

何年神情微变,她知道李信业准备这些,自?然会尽可能?逼真,可他?是怎么?搞到皇室印戳的??

“娘娘,这些信都是北粱文字,臣女?粗通一二,却看不太明白,娘娘看着?若是属实,就能?尽早禀告圣上,尽快发落了他?。”

女?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做出悲痛的?样子,恍若等不及将李信业送进大牢一样。

她说的当然是假的。

沈初照通识北粱文字,这些火漆封口都是拆过的?,她早就看过信的?内容。

是北粱皇室写给探子的?信,信里交待将一百万两白银,藏在?云梦楼里,暂时不要动。

还有许多密信,详细记录了宋家日常动向,显示北粱探子一直在监视宋府。

信件没头没尾,都是李信业回?京后的?事情,显然是李信业拦截下?的?北粱密报。

以他和北粱不共戴天的立场来看,他?拦截下?信件情有可原。

而信件前?后因果不详,他?们作为外人看不明白,宋居珉作为当事人,却能?立刻看懂,这是北粱拿到了一百万两银子,交待探子藏在?云梦楼里,却谎称没有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