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咯咯直笑,眉眼弯弯,幸灾乐祸的样子,就差没把奚落二字,直接给刻在脑门上。

被嘲笑的沈初照,却没有反驳,只看了公主一眼,低头行礼。

大梁三皇子普荣达,来大宁议和求亲时,圣上将年龄相合的昭怀公主,嫁予了大梁三皇子。

三年后,大梁毁约,为了羞辱大宁,也为了摧毁前方将士心智,一副‘公主承欢图’在前线流传,后又传入京城。

大宁骄纵艳丽的公主,肢体纤弱,被数名宫女抱持着,伶仃的腿,一只捏在普荣达手里,另外一只寥落的半垂在空中,

春鈤

蹙额不胜之态。

宋檀在《幽栖录》中提及此事,说沈初照南下逃难途中,看到那副画像,蹲在荒凉的路边,訇然恸哭。

大约,她那时已经明白,女人只是男人权谋中的甜点。

联络感情,试探,拉拢,买卖,利用...

胜利时用来炫耀,失败时拿来祭旗。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何年没有理会公主的挑衅,举手齐胸,低头屈膝,庄重行了一个万福礼后,接着往坤宁殿走去。

公主望着沈初照离开的背影,目瞪口呆,半响没回过神,

“你们说,沈初照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公主满脸惊诧,问身边的宫女,“她过去不是能言善辩,最爱挖苦讽刺我吗?”

“而且,她过去行礼,不是很敷衍吗?”

宫女也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

“难道,北境王欺负她了?”

公主前日见过北境王,她记得北境王身高马大,十分凶悍,是荒蛮之地长大的粗人,比不上宋哥哥玉质金相,惊才绝艳。

不由小声嘀咕着,“那她也挺可怜的。”

看见对手落了下风,昭怀也没了斗下去的兴致,只催问着宫女们,“找到宋哥哥了吗?我方才明明看见他进了皇后宫里...”

她说着就往坤宁殿走去,被掌事女官给拉住了。

“公主殿下,奴婢刚刚已经去皇后宫里问过了,宫人说宋郎君离开了,这会儿应该在御花园呢...”

“不对...”昭怀很坚持,“我根本没看见宋哥哥出来,他一定还在皇嫂那里...”

“而且,宋丞相关了他好几日,今日沈初照进宫谢恩,他好不容易放出来了,不在家里呆着,立刻就来皇嫂宫里,肯定是为了见沈初照一面,我们也过去...”

掌事女官芳惠姑姑,急忙拽住了她,“公主殿下,若是这样,那您更不能此时过去了...”

昭怀想了想,忍住了冲动。

“那我们躲在那棵楝树后,偷偷等着...若是沈初照成亲后,还黏着宋哥哥不放,我定要告诉北境王狠狠揍她...”

坤宁殿里,何年刚走进去,就看见宋檀坐在宋皇后身边,目光黏着她。

宋皇后立马解释道,“本宫今日身体不适,家弟听闻忧心不止,特来坤宁宫探望本宫,秋娘...”

宋皇后欲言又止...

何年心绪复杂,僵硬的行礼问安。

她行礼时,他起身避礼,灰白的双目,含着悲哀的望着她,双唇微张,还未唤出‘秋娘’,眸光已涌出泪来。

“秋娘,对不起”,他唤她小字,语带哀绝,“我父亲将我关了起来。这几日,我心如枯槁,料想秋娘亦不好过。”

几日时间,他苍白瘦削许多,恍若孤山篱落里的寒烟,在偌大的宫殿中,近乎透明,一吹就要散开。

眉间积着的青白色沉疴,却又那样重,整个人似被压垮了,掰开又揉碎,一缕游魂般,没有实质。

何年一时立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魂穿到十八岁的沈初照身上,在她最爱他的时候,占据了她的身体,开始用理智思考问题,可是,当他站在她面前时,她胸腔里浓烈的委屈和爱意,还是能很清晰的感知到。

这个时间段,该是她最爱他的时候。

自然,也是他最爱她的时候。

这般匆忙的嫁于北境王,和从他胸口剜肉有何区别?

何年垂下了眼睛,像个窃贼般,不敢吭声。

忽然想起来,宋檀在《幽栖录》中记载,南下逃亡路上,难民越来越多,饥寒交迫,却只剩下一小把黍米,他偷偷剜掉胳膊上的肉,和黍米一道,煮成肉汤喂给秋娘吃。秋娘不知那是他的肉,许久不见荤腥,吃得像个孩子。

而他整整剜了三日肉,直到他们到达江陵城。

何年胃里一阵恶心,胸腔却窒闷难忍,她轻捂着胸口,告诉自己要镇定。

青白釉薰炉里,燃着清净的瑞脑木樨香,是从前宋皇后身体不适时,沈初照为她合的。

木樨沉稳醇厚,温润清雅,夹杂着瑞脑的清凉,很能让人神经放松。

何年却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

宋皇后咳嗽了几声,语气沉郁,“秋娘,你和宣云,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不能在一起,本宫心里也难受,可北境王指定求娶你,圣上也是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