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她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上?午我听人?说,相府里挖出来许多尸骨,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黑娘粗糙的?手?指绞着衣角,“我想去看看,里面有没有我女儿...可官差们一直赶人?走,我看不真切...”
何年心下明白,即便让她凑近了?看,一具具只剩骷髅的?经年白骨,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见她思?女心切,还是眸光微润,动了?恻隐之心。
“黑娘莫急,”她轻声安慰道,“这些白骨都是要押去大理寺的?,今日大理寺忙乱,我们不好打搅。明日我带你去大理寺狱仵作验尸的?地方?,我二兄有同门在那里当差,你到时尽管看个仔细...”
黑翠花忙不迭要跪下磕头,被何年一把扶住。
“黑娘不必多礼”,何年指尖在她肘间一托,顺势将人?扶到绣墩上?坐稳。
“我近来想寻些身手?好的?女护卫...奈何虎狼环伺,我怕护卫没买到,反而?引来许多饿狼...你平日交际广泛,又在瓦子?里混迹多年,相扑场上?识人?无数,可否帮我留心此?事,找些拳脚功夫厉害的?女娘?”
黑翠花虽不解闺阁女娘,要这许多武婢作甚,却仍郑重应下。
“那...主子?,郭家娘子?那里,还要盯着吗?”
何年沉吟了?一会,“还是要盯梢的?,我想知道郭静姝平日的?人?际来往...”
黑翠花露出得意的?神色。
“主子?放心,我平日里不在,街上?卖糖葫芦的?大娘,也给我瞅着呢,她们家什?么动静,我没有留意到的?,她也会给我细说...”
何年刚想问她,这样会不会暴露身份?
黑翠花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主子?放心,我给她说我是官媒婆,给大户人?家私下里相看的?,我们关系处的?好,我还给她守寡的?妹妹说了?门好亲事,她不会怀疑我的?...”
“那就好,你且去忙着吧。”
黑翠花走后,何年杯子?里的?茶水半凉,她不知怎么想的?,将那杯温凉茶一饮而?尽,口中如?喝下树根水,肺泡里都浸满涩苦味。
她本来有些失落,被这股子?郁潮的?苦味,激出不认输的?劲来。
何年放下杯盏,挽了?挽袖子?,来到笺纸的?案台上?,设计过年要用的?红笺,以及官员之间会用的?“拜年贴”。
红笺并不全取红色,否则会显得烂俗。
何年只是用笺纸,做出类似梅笺的?赤红灯笼花,散落在笺纸上?,又或者小篆和隶书的?金箔‘福’,取吉祥喜庆的?意思?。但是若抠掉金箔,就会发现底下印压着几不可见的?标志,是何年用来计数用的?。
因为她亲手?做的?这些金箔,都是采用高纯度的?真金做成,只会卖给她要追踪的特定官员。
至于?‘拜年贴’亦是如?此?,红红火火的?喜鹊红梅花上?,每只喜鹊的?尾翼都稍有差别,也是她设置的?标记。
因为这些金箔打造的?极为繁复华美,所?以‘浣花坊’会在事后高价回收金笺。
何年将金箔抿实,细若游丝的?金线勾勒出字形,底壳镶缠着红绫,或赤金、织锦、大红绒字不等?式样,喜庆而?豪奢。
她忙到天色暗了?,腰酸背痛得厉害,也不见李信业回来。
这就是他心虚,有意躲着她的意思。
他越是躲着她,何年越是气不过。到了晚间洗簌沐浴后,还不见人?回来,她胸中那股子低沉的郁闷,发酵成野火,数落他一顿也不够平息,她恨不得打他一顿出气。
到了?亥时,倦意如?潮,何年眼皮沉得撑不开时,院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李信业披着一身月色站在阶下,肩头积雪未拂。他看见窗棂透出的?灯光,脚步蓦地滞住。
半晌,他才推门,“沈娘子?...”他掀起珍珠帘,踩着黑重重的?叠影。压低的?灯花下,眉眼因着雾气,模糊了?素来凌厉的?轮廓。
“怎还没睡?”李信业声音艰涩,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半分,不复下达命令时那般杀伐果断。
坐在幔帐里的?女娘却神色鲜明,“将军可是算准了?时辰,”她轻笑时唇畔呵出的?白气如?箭,“专挑人?阖眼时才敢现身?”
李信业被她戳破心思?,眼底闪过一丝局促,转瞬便被多年沙场磨砺出的?沉稳所?取代。他负手?而?立,面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何年见他这副样子?,越发来气。
“将军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强压着怒火给他最后一个台阶。
李信业只是微微抬眸,语气平静得令人?发指,“沈娘子?想听什?么解释?”
“好,很好,非常好。” 何年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这个人?不在她面前谦称‘某’了?,但是也更?不要脸了?。
她若非情绪稳定,修养极好,蓄了?一整日的?怒火,简直想排山倒海的?烧向李信业。
若非上?辈子?欠他的?,她想不出凭什?么要受这份窝囊气。
“李信业,你还好意思?问我想让你解释什?么?你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说好对付宋鹤?我是不是告诉你,宋鹤此?人?阴险狡诈,需要尽早除掉?你来解释一下,怎么关进大理寺的?变成了?宋檀?还有,你分明答应我不害他性命,你就是这么信守承诺的??”
李信业定定看着她,眸光幽深如?寒潭。
“沈娘子?的?办法,属实高明。只
椿?日?
是,单单除掉宋鹤,不过是断掉宋居珉的?一只胳膊,而?我想要的?效果,是将宋家连根拔掉。”
何年气得鼻腔里嗤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她原本拥衾而?坐,仰视着眼前铁塔般的?男人?,气势上?终究落了?下乘。索性掀了?锦被赤足下榻,丝质寝衣在烛火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
“将军可真会说,放着在朝中手?握权柄,得到周将军旧部支持的?宋鹤不杀,去杀一个从不过问朝堂之事的?富贵闲人??这就是将军斩草除根的?办法?”
李信业凝视着她因怒意而?涨红的?面容,喉间发紧。按理说被她这般厉声质问,他该感到难堪才是。可心底却涌起一股扭曲的?情绪她越是为宋檀动怒,他胸腔里那股暴戾的?占有欲就愈发肆虐。
他不喜欢她护着宋檀。一点也不喜欢。
两人?视线相接时,他清晰地看见她眸中跳动的?怒火,以及雪白肌肤上?那抹令人?喉头发干的?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