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玉这次没有拒绝,和她一块来到了山洞。

光线稀疏投进幽暗潮湿的洞穴,钟乳嶙峋遍布,凹凸不平,岩壁上青苔斑驳,夹杂着血肉和未碾碎的肠子,几株夹缝里的蕨草得了血肉滋养,茂盛生长,异常肥大。

地上蛆虫密密麻麻,扭曲爬行,苍蝇缭绕,嗡嗡作响,发出兴奋的号角,这里已然成为它?们的乐园。

潮湿阴暗洞穴里,充满浓重的腐臭味,酸苦腥咸糅杂,直往人鼻子里冲。

进洞的二十余人忍不住呕吐,地上全是红黑的肉泥,根本无处落脚,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吓得瑟瑟发抖,撂挑子不干,往洞穴外跑。

被萧怀景拦住,“先不要走。”

“我不走做什?么,万一阿吉神真吃了我们怎么办,你瞧这满地血肉,我们也要变得跟他?们一样吗?你们叫我们过来演戏,虽付了钱,但也得对我们的生命保证。”

一道清冷爽朗带着剑气?的声音响起,“我保证,你们不会?变成跟他?们一样。”

司徒雪持剑看向幽暗的内穴,那儿是一个极小的窟窿,漆黑一片,任白日高悬也照不到那,黑茫茫的,空洞,像怪物张开的嘴。

“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阿吉神,只有弄虚作假的人。”

萧怀景不疾不徐穿过肉渣,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他?看了眼?洞顶。

缓缓开口,“上面有十几块岩石,沉重无比,用绳子吊起嵌合在一起,只要一动?绳子,齿轮滑动?,砸下时可将人砸成肉泥,如同牙齿咀嚼,你的绳子已经被我调换,牵动?石头的绳子固定?在别处,而你手中的那根绳子是断的。”

司徒雪和萧怀景昨忙活了一夜才破解机关,这洞穴早已被人改造过。

他?看向那片漆黑,温和道:“今日这二十人的局是特意引你出洞,你的机关?已经被我们破解,出来吧,你已经被我们发现了。”

几滴水珠沿着垂倒的钟乳石落在水洼,静悄悄的。

“倒是让大哥哥和大姐姐费心?了。”

漆黑里传来一道黄莺细声,瘦小单薄的身躯一点点浮现在阳光下,因习惯了黑暗,阿桃一时不适应眯了眯眼睛。

藏了这么久,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这么多人的目光。

洞穴静寂了片刻,转瞬哗然,洞穴外涌入了好多人,有拿着锄头的男人将她包围,有匆匆赶来一脸震惊虚伪的村长,还有她的阿娘,冲在最前头,嘴脸扭曲,用着最腌臜的话骂她。

“你你你……你真是胆肥了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也就罢了,你还要让你的哥哥也死?在这,害得他?有家不能回,现在还在山上。”

阿桃抬了抬眼?帘,摇头扑哧一笑,“你以为你的宝贝儿子还活着吗?”

她笑得凉薄,没有昨日那般对兄长归家的喜悦与期盼。

“他?永远也回不了家了,早死?在屋背后的山上,兴许现在身上也爬满了蛆虫。”

她委屈地蹙了蹙眉,“对了,阿娘你真的把哥哥养得好重,埋他?的时候,真的好累。”

妇人气?得直哆嗦,脸涨红五官挤在一起,冲过去大喊着,“你!我要杀了你!给我儿赔命!”

司徒雪拦住她,看向一点也不害怕,看见?母亲发疯,反而一脸得逞微笑的阿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人跟你没有仇怨,你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置他?们于死?地。”

“是呀,阿桃你这孩子,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村长上前,摊了摊手。

“无冤无仇?”

阿桃忍不住笑出声,笑得疯狂。

她倏地指向村长,目射憎恨。

“好可惜……我还没有杀了你……怎么还没有杀了你呢?”

村长吓得哆嗦地退后了半步。

阿桃疯癫地走向洞穴的角落,一排草席上,捡起垂在石柱上的一块破布。

她轻轻抚摸上面的石榴花,眼?底缱绻,涌入无尽思念。

“阿姐是这世上最勤劳淳朴,美丽善良的女子,阿爹死?后,她日复一日耕种,织布,拉扯我跟哥哥长大,阿姐的手上都?是茧子和疤,疙疙瘩瘩的,好粗糙,也好温柔,她会?在睡前给我讲故事,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她的手会?剥开石榴果?,一颗颗喂到我的嘴里,她一点也不吃,静静地望着我吃,她的手拉着我的手,等着我的手一点点变大,等到我的手还有一截能与她重叠时,阿姐出嫁了。”

阿桃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敛。

“村里说,阿姐跟阿吉神相爱了,阿姐要嫁给阿吉神,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家门口放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好多人过来看,自阿爹死?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所有人脸上洋溢着笑,所有人都?好开心?,只有阿姐不开心?。”

“阿姐哭了一夜,她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第二天阿姐的眼?睛跟核桃一样肿,红色的胭脂遮盖她苍白的脸颊,盖头落下,再也看不见?眼?泪,只剩下喜庆的红色,队伍一路护送阿姐到山洞,我偷偷地跟在后头,等队伍走后趴在石头后面,偷偷瞧阿吉神是什?么样子。”

“好多好多阿吉神。”

阿桃的鞋子碾压地上的肉泥。

“比这还要多,连村口的老光棍赵大伯也能当阿吉神吗?”

她看向脸色复杂的村长,茫然问,“村长,你也是阿吉神吗?”

村长支支吾吾,“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桃转头,摩挲着石榴花继续道:“阿姐一直在哭,他?们都?在欺负阿姐,我要救阿姐,把他?们都?打跑,阿姐看到了我,她摇头,叫我别出来,一直到第三日早上,我的腿都?没了知觉,洞里的人又换了新面孔,阿姐躺在席子上,呆呆地望着我,一道鲜血流下来,染红了阿姐的眼?睛,他?们用石头砸死?了阿姐,像砸死?无数个入洞的新娘。”

若仔细分?辨,肉泥与石子间,尤其是草席附近,散落着大大小小,陈旧不一撕碎的红色布料,像红色的嫁衣。

阿桃倏地抬头,双眸爬满血色,像红色的荆棘。

指着埋头不语的村长,“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