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知道在旁人面前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因而在德斯蒂妮来了之后,怀表便停止了发光与震动,安静如鸡地躺在它的主人掌心,任人打量。

德斯蒂妮并不知道自己的怀表曾经出现过那样的异状,她垂眸凝视着着这件母亲的遗物,指腹轻轻摸索着它掉了漆的表面,像在轻抚母亲的面庞。

“伊斯维尔殿下,王妃殿下,”她抬起头来,望向几步之外的伊斯维尔,“既然这支怀表被您寻得,那或许是与您有些缘分。若您不嫌弃,能收下它吗?”

尤卢撒挑了挑眉,道:“如果我没记错,它似乎是你母亲的遗物。”

“是这样没错,”德斯蒂妮伸出手去,嘴角扬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但她留给我的遗物不止这一件。在我离开之前……或许我可以送我的朋友一件微不足道的礼物。”

“礼物……”伊斯维尔察觉到一抹光从怀表上闪过,“既然如此,我们就收下了。您说要离开,是指……”

德斯蒂妮摇了摇头,道:“我前往尼雅芙北部的任务并不让陛下满意,我已经向陛下请罪,自愿离开拉萝,不再踏足尼雅芙一步。我不是一个人离开,纳斯尔他们……愿意和我一起。”

伊斯维尔顿了顿,他抬眸望进德斯蒂妮的眼睛,一抹释然从精灵的眼底划过,像是从某种囚笼中得到了解脱。

或许对她来说,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德斯蒂妮对二人挥了挥手,转过身去离开了港口,没有回一次头。

“她还真是干脆,”尤卢撒往伊斯维尔身边走了几步,道,“那正好,这怀表在我手里震了一路,像是……”

话音未落,那怀表终于挣脱了尤卢撒的手,刷地飞进了伊斯维尔的胸膛。

伊斯维尔后退一步,无奈地按了按胸口,他偏头望向尤卢撒,发觉他正盯着自己瞧。

“怎么了?”伊斯维尔笑问。

“没什么,”尤卢撒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有一天要一个人去流浪,我会和你一起走的。”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笑道:“好啊,或许等到我退位,在雾兰不再需要我的时候……”

他顿了顿,想起精灵王在位的年限通常长达千年,而一部分精灵王会因为长期劳累,不等退位寿终正寝便死亡。

伊斯维尔不希望看见阿特亚里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待时机成熟,他自会接过王位,替阿特亚里斯分担族中的责任。

那或许要百年千年,而魔族的寿命只有六百岁。

到那时候,尤卢撒还会在吗?

一股莫名的恐慌忽然攫住了伊斯维尔,他偏过头去,飞快地握住了尤卢撒的手。

尤卢撒只觉伊斯维尔握得格外紧,他动了动手指,笑问:“怎么了,突然这么用力做什么?我又不会跑掉。”

伊斯维尔抿唇,勉强按下了心头的万千思绪。

“是啊,你不会走的。”他笑道。

船队在当天下午陆续离开了拉萝的港口,前往已经不远了的世界边缘。

或许是体内新神器的缘故,伊斯维尔最近总是做梦。

他会梦见一些对于凡人来说过于奇妙的东西,梦见那些身披白袍、一身神力的生灵,以及……一团混乱的世界,和他身边的尤卢撒。

梦里的他们住在一座破败的小屋里,拿枯木和草叶遮蔽风雨。

伊斯维尔看不见天空是什么颜色,他甚至不知道天空在什么地方,幸运的时候在头顶,不走运的时候,走出门便会坠落下去,他睁开眼睛,便能穿过天花板的洞看清在天空中以奇特的角度行走的稀奇古怪的生灵。

但这种生活让伊斯维尔莫名地喜欢,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欢这种生活,还是喜欢和自己一起生活的人。

伊斯维尔身边的尤卢撒似乎没什么忧愁,像在他失去母亲之前的时候,他笑得更多,花瓣儿似的墨绿色眼睛总是弯着,让伊斯维尔忍不住去看。

那时候他们还没那么亲密,不会睡一张床,而是轮流打地铺,但同样早上起来便能看见对方的发顶。

这是个梦,却比任何东西都要真实。

真实到伊斯维尔能感受到身下人肩头的温度,耳边潺潺的水声以及鼻间的臭气,有什么东西在河水中腐蚀,在漆黑的水面上投下重叠的倒影。

伊斯维尔发现自己在被尤卢撒背着走,而他不知怎地没什么力气,光是伏在尤卢撒的肩头,双眼半闭着,注视着逐渐靠近的对岸。

“快到了,”伊斯维尔听见尤卢撒道,“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迪斯。”

他的声音这样哑,喘|息重而快,似乎已经跋涉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他一步步地走,速度却越来越快。

伊斯维尔摇晃的目光缓缓下移,他看见一双几乎只剩白骨的腿,残破的血肉挂在腿骨上,比婴儿还要赤|裸,让人难以想象他居然还能行走。

当他再次抬头,伊斯维尔却发现尤卢撒的眼睛出奇地亮。

“我会带你到更好的地方去,”尤卢撒继续道,“等我们离开这里……”

伊斯维尔想回应他,嘴唇虚弱地张了张,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等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哪里?”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伊斯维尔眨了眨眼,视线再次聚焦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船舱的床上,空气温暖柔和,包裹着轻浅的淡香。

伊斯维尔偏过头去,尤卢撒正躺在他身边,一条胳膊支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第300章 第三百章 噩梦 还好只是个梦。……

见伊斯维尔光是看着他不回话, 尤卢撒捏了捏精灵的脸颊,问:“你做梦了?”

“……做梦了。”伊斯维尔声音发哑,他闭了闭眼, 缓缓靠过去,搂住了尤卢撒的腰, 把脸埋进他怀里。

“看样子是做噩梦了, ”尤卢撒搂住伊斯维尔, 嘀嘀咕咕地为他梳理头发,“好了,没什么好怕的, 我在这儿呢。”

他说得像是可以为伊斯维尔抵挡所有苦难, 而伊斯维尔相信他会的。

伊斯维尔把人抱了一阵,待情绪终于和缓下来,他睁开双眼, 手向下一滑, 像尤卢撒玩自己的头发那样去捏他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