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那天晚上,净明坐在灶膛边,敲了很久的木鱼。

“笃……笃……笃……”

这次的声音不再滞涩,也不再慌乱,像山涧里的流水,不急不缓地淌过石头。

他没再念那些让他迷茫的经文,只是单纯地敲着,听着木头碰撞的清脆声响,心里渐渐亮堂起来。

张大山说得对,佛不在经书上。师父让他照顾“她”,不是让他抱着经书哭,他要学着活下去,学着在这乱世里,守住心里的那点念想。

刘春说得也对,心里有个人想着,总比空落落的强。哪怕“她”只是尊冰冷的石像,哪怕这份念想会让他疼,也好过像片落叶似的,在风里漫无目的地飘。

后半夜,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屋里的温度降了些。净明小心翼翼地把石像抱起来,用刘春新做的布垫裹好,轻轻放在炕上。

他给石像盖了件自己的旧僧衣,布料虽然磨得有些薄,但带着他的体温,应该能暖和点。

“小僧睡了。”他轻声说,像是在跟一个醒着的人说晚安。

石像静静地躺着,青灰色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净明坐在炕边,看着她,心里突然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在破庙里,听着师父的木鱼声睡觉,知道只要那声音不停,天就不会塌下来。

他拿起木鱼,又轻轻敲了一下。

“笃……”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像一颗石子落在平静的湖面,一圈圈涟漪漫过去,把所有的迷茫和委屈都一点点抚平了。

净明笑了笑,这是他被救以来,第一次笑。

窗外的风还在吹,呜呜的像谁在唱歌。屋里的月光静静流淌,映着少年清秀的侧脸,映着炕上那尊被小心呵护的石像,也映着那只被摩挲得发亮的木鱼。

第二天一早,净明是被院子里的劈柴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炕上的石像,布垫和僧衣都好好地盖着,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他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张大山正抡着斧头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又准又稳,“哐哐”地响在晨光里。刘春则在灶台边忙活,烟囱里冒出淡淡的青烟,带着米粥的香味。

“醒啦?”刘春回头看见他,笑着招招手,“快来,粥刚熬好。”

净明走过去,帮着把劈好的柴抱到灶膛边。“张叔,今天我跟您上山吧。”他说,“我也想学学怎么下套、怎么认兽迹。”

张大山停下斧头,抹了把额头的汗:“你身子刚好,能行吗?”

“能行。”净明点点头,眼神很坚定,“总不能一直靠着您和刘婶。”

张大山咧嘴笑了:“好小子,有种!吃完饭就走。”

那天上午,净明跟着张大山上了山。张大山教他怎么看地上的脚印分辨是野兔还是山鸡,怎么把藤蔓伪装成陷阱的触发绳,怎么在风口处挂诱捕用的腥肉。

净明学得很认真,眼睛睁得大大的,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们坐在一棵老松树下吃干粮。净明从背篓里拿出早上特意带的野果,是他昨天傍晚在屋后摘的,红得发亮的山莓和紫莹莹的葡萄。

他把最大最红的那颗山莓放在石像旁边出门时,他执意要把石像带在身边,用布包好放在背篓里,说“她也该晒晒太阳”。

张大山看着他的动作,没说话,只是把自己饼子里的鸡蛋夹给了他。

下午,净明亲手设了个陷阱。他按照张大山教的方法,选了块兔子常出没的斜坡,用枯枝和落叶把绳套盖得严严实实,只在旁边放了片新鲜的玉米粒做诱饵。

“这样能行吗?”他有些不自信地问。

“等着瞧吧。”张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山里的东西,精着呢,但也贪着呢。”

傍晚下山的时候,他们路过那个陷阱,绳套是空的。净明有点失落,却也暗自庆幸是空的,转而又觉得自己辜负了张大山。

张大山安慰道:“正常,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就不错了。想当年我第一次下套,还被野猪把绳子挣断了,追得我满山跑。”

净明被逗笑了,心里的想法也坚定了。他低头看了看背篓里的石像,轻声说:“明天我肯定可以的。”

回到家,刘春已经做好了晚饭,是香喷喷的野菜团子和玉米粥。

吃饭的时候,张大山说起今天在山里的事,又说自己小时候被野猪追的糗事,说得刘春直笑,终归还是孩子心性,净明也被感染笑出声儿来。

晚饭后,净明像往常一样,坐在灶膛边给石像擦灰。他用温水沾了软布,一点点擦过石像的脸颊、肩膀、小手,连石缝里的灰尘都没放过。

“今天张叔教我认了好几种脚印,”他轻声说,像是在跟“她”汇报。

“野兔的脚印是一瓣瓣的,像玉兰花瓣;山鸡的脚印带点锯齿,因为它爪子尖。明天我们再去看看那个陷阱,说不定能逮着只肥兔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山里的野花说到天上的云彩,从刘春做的野菜团子说到张大山讲的老故事。

灶膛里的火苗明明灭灭,映在他脸上,也映在石像冰冷的石面上,仿佛那石头也染上了几分暖意。

刘春端着针线筐走过,看到他对着石像说话的样子,脚步顿了顿,随即放轻了动作,悄悄回了里屋。

她从箱子里翻出块藏了很久的蓝花布,这是她当年准备给女儿做新衣裳的,一直没舍得用。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裁出一块小小的布料,打算给石像做件新披风。

窗外的月亮升得越来越高,把黑风坳照得像蒙了层白纱。屋里的木鱼声又响了起来,“笃……笃……笃……”,和着偶尔的虫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听。

第15章 杀生的和尚

黑风坳的秋意比往年更浓些。凌晨的露水凝在草叶上,还没等太阳爬上山头,就先结了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咯吱作响。

净明背着半篓刚收的野栗子,踩着霜痕往回走,粗布僧衣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被浆洗得发白,在晨雾里透着股干净的素净。

十三岁的少年已经长到了张大山的肩膀高,身形依旧清瘦,可那双握着柴刀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结着层厚厚的茧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破庙里只会哭的小沙弥了。

他低头避开横生的荆棘,动作熟练得像只久居山林的鹿,眼角的余光瞥见坡下的陷阱绳套空着,只有几片被风刮落的枯叶,在晨光里打着旋儿。

“又是空的?”张大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的沙哑。他扛着只肥硕的山鸡,鸡毛上沾着露水,沉甸甸地坠着,“这阵子的野物都精了,晓得躲着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