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医院的出检测报告的那天，宋宪启正要飞B国，他坐在阔大透亮的候机厅里，第一时间知道了闻声礼怀孕的消息。身边的助理挂掉医院打来的电话，恭顺地等着宋宪启的吩咐，他跟了宋宪启7年，知道闻声礼是个特殊的存在。

而特殊就意味着，任何和这个人相关的事情都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该由他自作主张。

宋宪启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派了一个本家的私人医生照顾闻声礼的身体状况。

然后他草草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低下头继续阅读一份重要的文件，只有手里的钢笔在不断地被拔开，又被扣上。

闻声礼从客房下楼的时候，客厅里站着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看上去40岁左右，套着一件冲锋衣，拎着一个防水运动包，正和菲佣交谈。

他们在说饮食的注意事项，男人见到闻声礼走近也没有避讳，语气温和平淡，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孕期闻声礼应该注意的营养需求以及必需食谱。

这是一位Beta，闻声礼没感到任何的压迫感，他的身上也没任何信息素的味道，只有一点类似消毒水或酒精的气味，若有若无的混在温吞的白开水中。

等菲佣听完吩咐离开，只剩他们俩个人时，闻声礼才开口询问。

“你是宋家的私人医生？”

“是的，我姓贺名文，是宋老先生派我过来照顾您的。闻先生，恭喜你，你怀孕了。”

贺文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对闻声礼也很尊重。他放下挎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套omega胎况测试仪，一边戴上乳胶手套，一边半蹲下身要为闻声礼做第一次孕检。

闻声礼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他和宋宪启的信息素匹配度十分的高，又在发情期没做任何防御措施的做了无数次，有这样的结果他毫不感到意外，

他坐在沙发上，用右手解开袖口的扣子，又把衣服叠了上去，露出青白的手腕，然后静静地看着贺文从包里拿出针头和橡皮管。

这样很周到。

闻声礼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公立医院，宋家派来自己的私人医生，便只需要他知情识趣地呆在房子里面，乖乖地接受检查。

贺文熟练地扯出抽血管，将闻声礼的衣袖又往上捞了捞，光洁的手臂上露出了几枚淡红色的齿印和一圈咬痕，像是被水晕开的胭脂。

贺文把淡黄色的皮筋勒进胳膊肉里系了个医用结，眼观鼻,鼻观心，专业利落地将针头扎了进去。

闻声礼没有血色的脸瞬间又白了几分，他没有明显地挣扎，贺文却能从那人眼里捕捉到一丝抗拒，掌下的肌肉瞬间紧绷。

“受孕情况很好，受精卵发育正常。”40多岁的贺文做了宋家的医生十年，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选择性地略过闻声礼身上那些如同施暴的痕迹，继续说道。

“只要好好休息，不做过于激烈的动作就没什么问题。”

闻声礼支着手臂盖在脸上，靠在厚垫上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告辞了。每周二我还会过来的，为您做例行检查。”贺文说。

“贺……咳，贺先生。”闻声礼缄默片刻后，随即叫住他，眼神里一片清明。

贺文第一个反应的是闻声礼的嗓子哑了，音色低沉的厉害。但对上那样沉静如湖泽般的眼睛，心里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还是觉得，身体不是十分的舒服。下次你过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拿一种药？虽然医院不能卖，但像宋家这样的大家族里，想来是不缺……”闻声礼的嗓子疼得厉害，喉骨挫痛，像是含着一把沙石。但他还是努力地发出声音来，一字一顿极其郑重地说道。

这听起来不像个命令，倒像个请求，或者是一个恳求。

“闻先生，您已经有了宋队的孩子了，您不需要……”贺文显然是听懂了话外之音，很是为难地挤出一丝笑来。

“你过来这么久，有见到宋宪启进过这个房间吗？”宋闻礼觉得好笑。他揉了揉似乎已经开始隐隐酸胀的腰，又接着说：

“我也是当过医生的人，既使别人可能不明白，但我和你都很清楚如果一个Omega在孕期没有alpha的信息素陪伴会怎么样……”

贺文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来与闻声礼对视，双眉紧锁，脸上带着迟疑。

“……会死”

他沉吟半晌才轻吐出了两个字，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菲佣还在不远处喂鱼，玻璃鱼缸里的绣蝴蝶鱼像是被吓了一跳，迅速地向另一边蹿去。

“是一尸两命。”闻声礼嘴角微微勾起，自嘲般平静地补充道。

外界为了增加Omega的受孕意愿，一直称这种情况只会导致Omega体虚多病，并不致死。而事实上，失去自己alpha陪伴的怀孕的Omega无论是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会极度缺乏安全感。如同得不到毒品的瘾君子般，在一次次无法纾解的情欲中发疯自残，最后同不能出世的胎儿一起走向毁灭。

这对任何一个受孕的omega来说都是地狱般的噩梦，孕期的激素和天性会让他们对孩子产生深深的怜爱之情，没有什么能比眼睁睁感受着胎儿由鲜活逐渐失去生命更绝望的事了。

“难道你觉得宋队会不知道这件事吗？”

闻声礼的反问平静而残忍，贺文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酸楚，仿佛眼前人早已哀毁骨立，坐在未来的一片废墟之上。

他没说话，眼眸黯了黯，沉默地背上了自己的挎包，对闻声礼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

这不是一件小事，他需要时间来沉思熟虑，眼下他一时震撼，不能也不应该立刻答应或是拒绝闻声礼的请求。抛开宋家的原因，他是个医生，医生是绝不会同意一命换一命这样荒谬至极的说法。他无法相信宋宪启让闻声礼怀孕的理由，居然是为了让他和他的孩子无比痛苦的去死！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菲佣不会中文，什么都没有听懂，但她还是知道，面前这位omega的肚子里怀了一个小宝宝，将来也会是这个家里的小主人。她对此感到格外的开心，这个家里终于可以迎来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出于这样的好奇与欣喜，她在为闻声礼端来水果后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踌躇不定的在闻声礼面前晃悠着，看上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

闻声礼体贴地用英语问道。

“哦，先生，你肚子里面的宝宝是什么性别啊？哦不，我没别的意思，就只是好奇，因为我们家的小辈也快生了……宝宝是个omega女孩，所以就想问问。”

菲佣有些尴尬，手忙脚乱地解释了一阵，见闻声礼没有指责的意思，才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身上皱巴巴的围裙。

“才不到一个月，还不知道呢。”闻声礼笑了起来，也没觉得被冒犯。

“那您希望是什么样的宝宝呢？”菲佣又问。

“我希望……”闻声礼有片刻的失神，漆黑的眼眸散涣了一瞬，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想要一个omega的女孩和alpha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