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呀,就图那点工资了,哈哈,谁能跟钱过不去。”钟芷回答得有些不自在,毕竟已经有两年没有说过话了,钟芷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尴尬。
“嗯……对……你肯定不会和钱过不去。”宋初点点头,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地板,又楞楞地把钟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肯定不会和钱过不去……”钟芷觉得他有些奇怪,不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回去上班了,我只请了半天假。”钟芷看着他脸上又浮现出刚刚葬礼上那种虚无空洞的表情心里一阵烦躁,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再看到宋初这个表情了,好似一个灵魂被抽离地木头人偶。
“哦……哦,不好意思,那你快去吧,耽误你时间了,真的抱歉,抱歉了阿芷。”宋初立马抬起头满脸愧疚地向钟芷道歉,又好像觉得口头道歉还不够似的,说着还向钟芷微微欠身鞠躬。
宋初这幅样子看得钟芷那股无名火愈烧愈烈,她向宋初摆了摆手就头也不回地往打车点地方向离开了。
那个当下钟芷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因为什么而生气,只知道她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她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宋初了。在她的记忆里,宋初虽然身体病弱不如其他男同学健壮活泼,但他生性善良阳光,绝不是今日这般麻木消沉。
那天之后钟芷总会时不时想起宋初,有时是他苍白消瘦的身影,有时是他麻木空洞的眼神。有好几次钟芷都想拿起电话跟宋初联系,或者约他出来吃顿饭,但由于时间卡在晋升关键时期,钟芷又只能强行删掉微信对话框里已经编辑好的信息,想着再过两周最忙的这段时间过去,就和宋初联系。
可钟芷哪里会知道在她眼里忙忙碌碌的平凡日子,是宋初对这个世界最后的道别。
一周之后钟芷接到来自宋初律师的电话,电话中律师告知钟芷宋初在三天前因为抑郁症自杀抢救无效去世,遗嘱中有和她相关的部分需要约时间面谈。
直到律师把宋初的遗嘱摆在钟芷面前的时候,白纸黑字写着宋初去世后,总计五百万现金存款全部转移至钟芷名下,她才明白最后一面宋初为什么要反复确认她不会和钱过不去,宋初怕她讨厌自己,讨厌到连他的钱,她都不要。
“这五百万里面有一部分是宋先生生前两部漫画作品的影视化版权费,还有一部分来自他被造谣抄袭之后的各项赔偿。版权费的部分会在七个工作日内转移到你的名下,赔偿款的部分需要等法院先……”律师对照着遗嘱上的条款向钟芷一笔一笔解释金额的来源,却被钟芷厉声打断。
“造谣抄袭?”
“是的,”律师从一堆文件中抬头,眼神有些不解:“您不知道吗?”去年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抄袭事件钟芷居然不知道,他以为钟芷和宋初起码会是好朋友的关系,不然宋初怎么会选择把这么大额的财产全部留给钟芷一人。
但显然坐在他面前一脸茫然的女人对此一无所知。
律师低头又翻了翻,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裁决书”,推到钟芷面前。“大概半年前,网上出现了很多宋先生漫画抄袭的声音,后来被挖出是抄袭者的某部作品正准备影视化,因为担心电视剧上线后被人挖出两部作品高度相似的问题,雇了大量水军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也就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宋初先生被确诊了重度抑郁症。”律师又不知从哪一页抽出另外一张纸,是宋初的诊断书。“其实宋初先生一开始是积极配合治疗的,我们调取了他的就诊记录,但大概从三个月前他所有的心理咨询都停掉了,大概率是由于宋初母亲患癌的原因。”
钟芷的目光恍惚游离,一份份摆在自己面前的文件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拼凑出宋初去世前发生了什么,而这些,她居然一件都不知道。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的时候,钟芷整个人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她驾轻就熟地走到路旁叫了一辆计程车赶回公司,下午还有一场会议要开,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伤感缅怀,甚至在那个当下她以为自己不会多难受。
可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记忆力,也低估了宋初这些年在她心里留下的那些或深或浅的痕迹,在宋初自杀后的十年里,钟芷总是会想起宋初还在的时候每周五都会跑来自己的公寓,给自己做一顿土豆炖牛腩;也会想起那人每次心脏不舒服躺在床上却不愿意闭眼,紧紧扯着自己的袖子撒娇不让她走的模样;当然更会想起他们断联的原因,是那次聚餐真心话大冒险,钟芷被问到会不会和青梅竹马的宋初结婚,她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地说:“我还要拼事业呢,宋初还是找个能照顾他身体的人结婚最好”,她还记得那时宋初的脸色从带着羞怯的绯红刷地变成不知所措的惨白。
也许是年龄大了,曾经在钟芷心中被镀上了金的“事业有成”渐渐褪色。十年前在感情和事业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事业;十年后,在这个问题上她依然会选择事业,但当这个问题变成了在宋初和事业之间做个选择,她想现在的自己大概率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宋初。
因为钟芷依然觉得感情没有事业靠得住,感情总会包含太多的情绪化、欺骗还有背叛,但宋初不会,她知道,在她和宋初之间,从来没有欺骗和背叛,只有真诚、信任,还有宋初去世前那份无私的奉献。
这十年钟芷已经完全从那个青葱的女孩蜕变成了事业女强人,有脑子、有手段,在她这个年龄段能爬到如此高度的女领导屈指可数。也许是成功人士的通病,也许是女强人的个人选择,又也许就像是传闻所说,钟芷有一个英年早逝的白月光,从此封心锁爱再不碰感情二字。
外界对她的私人生活众说纷纭,钟芷却在各种场合永远选择圆滑地避开这个话题,对于他人口中的白月光更是缄口不言。
钟芷坐在公寓的玻璃窗前,望着雨水在玻璃窗上坠落,渐渐汇聚成一簇簇向下蜿蜒的小溪,弯弯折折的样子好像小学刚开始上语文课时,他们都还不太会写字时的笔迹。
那个时候,因为是同桌的关系,钟芷和宋初的作业本经常会被摆在相邻的位置。
钟芷望着作业本上署名的位置发呆:“钟芷……宋初……”两个人的名字在钟芷口中来回几遍,然后女孩像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似的转头对坐在身旁的小男孩兴奋地说道:“我的名字叫芷,你的名字叫初,我们的名字刚好是一对儿反义词诶!”
宋初望向小女孩红扑扑的脸弯了弯眼睛,不自觉地轻轻抿了下嘴唇:“嗯。”然后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按了按自己正剧烈跳动的心脏。
陷入回忆的钟芷喃喃出声:“钟芷……宋初……”而后又用颤抖的指尖一笔一画地在布满雾气的玻璃窗上平排缓缓写下两人的名字。
“一个是结束,一个是开始。”女人双目猩红,嘴角勾起的弧度满是对命运的嘲讽,哑着嗓音再次开口:“是不是早就注定了我会错过你。”
大雨持续倾盆而下,砸在玻璃窗上咚咚作响,一道闪电伴着轰轰雷鸣划过天际,仿佛是空荡的公寓里对这个问题唯一的回应。几瓶红酒下肚的钟芷终于倒在了落地窗前,自此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第2章 “师傅,麻烦您再开快点行吗?”钟芷坐在出租车后座忍不住开口催促司机……
今天早上不到七点她就醒来了,在她的记忆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就起床了。上次宿醉以后还能神清气爽地大清早自然醒还是在十年前。
等等,十年前?
钟芷猛地抬头环望四周,不对,这装修和陈设并不属于她前年刚刚购置的平层,而是她十年前开始刚工作那会儿每月三千租的一套公寓。熟练地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赫然是那款十年前问世的苹果手机。
仿佛能听到剧烈的心跳震动耳骨的声音,颤抖的食指来回几下才滑开锁屏,手机上显示的分明是十年前的日期,钟芷清楚地记得宋初妈妈是前一天刚刚举行的葬礼,而三天后便是宋初的忌日。
宋初走后的十年,钟芷每年都会在这天去墓地看望他一次,这日子她永远不可能记错。
坐在床边的钟芷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世界上真的会发生时光倒流、死而复生的事情吗?假如,假如真的可以死而复生,那……那是不是宋初现在还活着?
顾不上刷牙洗脸,慌不择路地跑向屋外,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如果上天垂怜,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宋初还活着,这一次她一定选他。
宋初一直住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小区里,即便后来小区里的小伙伴都已经陆续大学毕业、各自成家,搬离了这里,宋初依然选择留在这个老校区里和母亲相依为命,直到母亲和自己都在这个地方走到了各自人生的终点。
出租车在小区的铁门外停下,钟芷车还没完全停稳就拉开车门,一边往小区的方向跑一边在手机上给出租车司机完成付款。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小区的结构钟芷了如指掌,不过两分钟的时间钟芷就喘着粗气停在了宋初家门前。
钟芷缓了十几秒平复呼吸,尽量把自己调整到一个自认为比较平静的表情才伸手去按防盗门上的门铃。刚按第一下钟芷站在门前等了有半分钟的时间都没听到屋内传来什么声音,直到她又不死心地按了第二下、第三下,房间内才响起拖鞋踩在地板上缓缓走来的脚步声。
刚刚几声仓促的门铃声才把宋初从呆滞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他已经好几天晚上睡不着,醒着也只能坐在书桌前发呆,脑海中的思绪时而杂乱无章时而空白一片。
持续性的睡眠不足带来的是叫嚣着不适的心脏,可宋初已经懒得去管了,偶尔他会想起来药就放在床边靠近自己的第一个抽屉里,但他就是懒得再去拿了,取药很麻烦,倒水很麻烦,连把药咽下去他也觉得麻烦,等到哪一天这麻烦的心脏没有力气再跳动了,这个麻烦的自己也就可以顺势离开了。
但很明显门口的人不愿意放过他,门铃声一声比一声更加急促,宋初只好一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按在自己闷痛的左胸上,慢慢摸索到门口的位置。
宋初迟疑着打开门露出一个小缝,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双目通红、大汗淋漓的钟芷。
钟芷在见到宋初的第一秒就冲上前一把抱住了眼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人。滚烫的体温透过宋初身上薄薄的纯棉睡衣像是能把他灼伤,要不是这拥抱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自己嵌进钟芷的身体里,宋初还以为眼前的一切是抑郁症再次加重而引发的幻觉。
阿芷怎么会来?昨天走的时候她好像很忙,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阿芷这么能干,应该遇到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好吧?就算遇到了什么问题,他这样的身体不拖累就好了,也轮不到找自己来帮忙……那阿芷怎么会来呢?她是不是……
是不是想见我了?宋初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可能性,又一一被自己否定,当想到这里时,宋初更快地在脑海里把这个念头掐断,好像慢一秒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如果被阿芷知道自己居然会觉得她是想他了,恐怕又要给她增加烦恼吧,她说过要拼事业,他就绝不能用自己的感情或者身体影响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