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躬身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听太医局的大人说,陛下身中数箭,还有很多刀伤,尤其是离心口一寸的位置中了?一箭,万分凶险,整整昏迷了?五天才醒。”
顿了?顿,他?觉得要说重些才好,温婕妤那?般冷着陛下,要是说重些,肯定能多关心关心陛下。
届时?陛下一高兴,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日?子也就更好过些。
他?偷觑了?一眼温幸妤,紧接着感慨道:“陛下英明神武,为了?抗击辽军,救下被围困的代城,受了?那?么重的伤……我听说,听说……”
“陛下险些丧命,昏迷的时?候都在唤娘娘的名儿。陛下是真把?娘娘放心尖儿上啊!”
说完,他?半晌没听到温婕妤回应,悄悄抬眼看,就见平日?里对陛下冷脸,几?乎没真心实?意笑过的娘娘,此时?神情?怔怔,一双澄澈的杏眼望着前方的海棠,不知在想着什?么。
温幸妤听完内侍的话,呼吸有些凝滞,心绪纷乱如同一团乱麻。她从未想过,祝无执差点会死,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她忽然想起,那?时?她刚刚逃走,算算日?子,李游送信至雁门关,应当恰巧是陈家?谷一战。她不免想,那?封信…会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成为他?中箭的罪魁祸首之?一……
正发愣,夏振就看到陛下赤着足,披散着发,神色仓惶从寝殿出来,环顾庭院后,目光落在温婕妤身上,立马含了?怒色。
夏振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下去。
温幸妤这才转身,看到祝无执阴着一张脸,怒气冲冲朝她走过来。脚底被尖利的碎石子划破流血,也好似感受不到痛。
“你深夜见内侍,是不是又想着跑!”
祝无执攥住温幸妤的手腕,死死盯着她,虚弱发白的脸上,神色森冷可怖。
“说,你又想谋划跑去哪?”他指着地上抖若筛糠的内侍,脸色阴沉:“你要是解释不好,朕就把他剁了喂狗!”
温幸妤挣脱不开,长叹一口气,无奈道:“我只是睡不着,出来喝口水坐一会,然后问了?他?几?句话。”
祝无执一把?将她拽怀里,恶狠狠道:“跟个太监有什?么好说的?你若再敢乱跑,朕就打断你的腿,把?你锁起来。”
温幸妤愣了?一下,脸色骤然冰冷,眼圈却控制不住发热,隐隐有些委屈。她今晚果真是中邪了?,竟然多管闲事问关于他?的事。
她扭过头去不看他?。
祝无执见她眼中蓄了?泪,稍微冷静了?点,但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转身看着内侍,冷道:“温婕妤跟你说了?什?么?”
夏振伏在地上,哆哆嗦嗦一五一十说了?。
话音落下,祝无执松开了?攥着她手腕的手,满腹焦躁和不安终于散去。他?神情?有些呆愣的古怪,似是没想到温幸妤也会关心他?。
他?心里有些欣喜,又有怀疑,觉得温幸妤是不是又在耍花招。除此之?外,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滋味。
沉默了?一瞬,正想哄她,温幸妤就一把?推开了?他?,抹掉眼泪,冷着脸往殿内走。
祝无执看着她进去,“砰”一声阖上门,揉了?揉眉心,转回头看着地上的内侍,沉声道:“她出来,为何不叫醒朕?”
夏振冷汗淋漓,磕巴道:“回陛下,奴,奴才想着您生了?病,需要好好歇息,故而疏忽了?……奴才罪该万死!”
他?连磕了?两个响头,就听见陛下冰冷的声音。
“明日?告诫仁明殿所有人,日?后温婕妤去哪,做了?什?么,不论?何时?何地,都得立刻禀报给朕,不然就提头来见。”
自从三年前温幸妤跑了?,祝无执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白日?把?自己埋在繁琐的政务中,仿佛这样才能缓解心头的仓惶和愤恨。
随着时?间推移,朝臣和宫人都感觉出陛下愈发喜怒无常,常常因?为一件小事就大发雷霆,有时?候又会对某些事宽松大度,叫人根本揣度不透。
若温幸妤再跑一次,几?乎可以想象他?会变成何种模样……大抵会彻底疯了?。
祝无执看着殿内重新暗下去的灯火,阔步回了?寝殿。
夏振跪了?好一会,有宫女来让他?起来,说陛下吩咐后日?让他?去拱垂殿当差。他?爬起来,听闻能去陛下身边伺候,登时?喜不自胜,满面笑容继续守夜去了?。
殿内燃着一盏宫灯,光线昏暗,宫人端来一盆温水,祝无执挥退了?人,坐在湘竹榻上,自己处理?了?被石头划破的足底,才穿着木屐走到内室。
他?掖开幔帐,温幸妤盖着被子,背对着他?躺在里侧。
他?站了?一会,脱了?木屐上去,环住她的腰,低声道:“方才我见你不在太着急了?,说了?重话……对不住。”
祝无执素来傲慢,在他?眼里从来只有别人有错。若是过去有人让他?给一个出身卑微的女人认错,他?定觉得奇耻大辱,把?那?人活剐了?。
可如今,面对温幸妤时?却什?么原则都不奏效了?。方才她向?内侍打听他?的事,难得关心他?,结果却遭他?误会,冷言斥责。
虽然他?依旧觉得温幸妤不该大半夜不睡觉,私自离开他?身边,但这不妨碍他?哄她。
温幸妤面无表情?听着。
祝无执言辞虽有些冷硬,却不难听出隐藏的求和意味。
她把?他?的手从腰上拍开,转过身冷笑:“陛下怎么会有错呢?您是九五至尊,想怎么对待我都是恩赐,哪怕是打断我的腿,杀了?我,我都得感激涕零。”
祝无执脸沉了?沉,有心堵住她这张惹人恼怒的嘴,却又想起自己还病着。
他?忍了?又忍,索性强行把?她转过去,不看她充满讽意的脸,从背后紧紧拥着她:“你在外三年,脾气见长,愈发伶牙俐齿惹人恼。”
温幸妤挣脱不开,索性不理?睬他?,闭着眼睡觉。
祝无执不乐意了?,收紧手臂:“你不是想知道我受了?什?么伤吗?我挨个讲给你听,好不好?”
温幸妤一想起方才多管闲事,还被骂了?一顿,心里就堵着口气,闻言恼怒道:“谁想听?陛下别太自作多情?。”
祝无执闷笑了?几?声,温幸妤感觉后背贴着的胸腔都在微微震动,她听到他?忍笑的声音:“好,你不想听,我不说便是。”
她心说这人好生不要脸,把?人惹恼了?自己反倒是心情?好了?。
祝无执也不介意温幸妤不吭声,他?静静抱着她,回想起方才内侍说得话,心里泛起难以抑制的喜意。
她会关心他?了?,是不是意味着她会慢慢适应宫里的日?子,心甘情?愿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