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安站在方婷旁边，她的视线固定在脚下的地毯，身体在微微颤抖，周安去拉她的手，她像是被惊醒一样，抬头看了一眼他，然后侧过身去避开他的接触。

“坐下，我们谈一谈，恩？”周安看着她头顶的旋涡。

“谈什么？说你从头到尾喜欢的人是我，但因为你和我的这种关系，你又不能和我在一起？所以你只能找朱琳来扮演你的假女朋友、假未婚妻？如果这就是你要谈的事情的话，那就没有必要了，我不想听你的故事，更不想听你的心路历程。周安，我一直以为我活得很努力，没想到，今天你把我变成了一个笑话。你让朱琳来给我解释了这些年的事情，是在期待什么呢，期待我感动到痛哭流涕，然后你张手，我投怀，我们手拉手相亲相爱？”方婷眼角发红，可她并没有眼泪，她并不伤心难过，只是觉得这一切很可笑，她曾经无数个夜晚里偷偷流下泪，竟是为了今天这一场笑话。

“我是喜欢你，很喜欢，特别喜欢，你能想象到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喜欢，我想我比那所有还要多一点点。可这份喜欢也让我罪恶，这罪恶不是因为我当了周家的女儿，这件事在我这里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你姓周，我姓方，我们祖宗都不是一个，别人怎么说又有什么关系，我罪恶是因为明明你有女朋友，可我还是控制不住的喜欢你。我像一个小偷一样，在觊觎着不属于我的东西。因为这种罪恶感和控制不住，有一段时间我很讨厌我自己，这种讨厌又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处，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但也很惶恐，如果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惶恐大过开心，当我看到你和朱琳在一辆车上离开时，并不意外，很奇怪的是惶恐消失了，反而觉得解脱，就好像一直悬挂在头上的斧头，我日日夜夜的盯着它，它终于落下来的时候，也就不害怕了，反正不是死就是活，我选择了死，因为与其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如由我选择结束，周灵说我，你要去问个明白，从你嘴里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可我不敢，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本来就是朱琳的，我们在一起的三个月不到，怎么抵的过你们在一起的那么多日日夜夜。”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我主动提分手那么介意，明明是我给你们让路，你反而还对我一直没有好脸色。现在看来，大概是觉得我当时提分手提的莫名其妙，说不定还以为是我变心了才跟你提的分手，对不对？”方婷看着他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说对了，她嗤笑一声。

“朱琳说她羡慕我，其实这么些年来，我很讨厌她，讨厌她是你的初恋，讨厌她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让你回头，讨厌她可以和你一起喝着交杯酒接受大家的祝福，更讨厌她明明那么伤了你，你依然能把她抱在怀里安慰，我想你应该真的是爱惨了她，才会这样。所以我更讨厌这样讨厌她的我，因为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因为我喜欢你，就要去讨厌她。”

“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假的，你的爱是假的，我的讨厌是错的，那我这十年来成了什么，那你这十年又成了什么。周安，我曾经特别害怕我的喜欢或者我的出现会给你造成什么负担，原来它真的成了负担，负担到让你的近十年都活在一个谎言里，我真的很抱歉。”

方婷抬起手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谢谢你今天给了我一个解脱，希望你也能从中解脱出来。既然你当初选择避开这份喜欢，可能是因为觉得姑姑或者姑父不同意，又或者怕世俗的眼光，那现在的世俗还是那个世俗，姑姑和姑父还是姑姑和姑父，你所担心的东西都没有变，所以我们就这样吧，放下那些我们自己给自己制造的执念，我希望你活的快乐些，我也会活的更快乐些。别再虚度另一个十年就好了。”

? 第 25 章

她想起她刚到周家的那天, 第一个见到就是他，他在日光下跑来，对她说, “我是不是来晚了？”然后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眉眼笑成一座桥，桥下的湖水漾出波光的涟漪。她其实在到周家的路上, 一直到刚才那一刻，心里既害怕又忐忑, 可他的那个笑容让她的害怕和忐忑都消失了，那个笑容让她觉得自己是被这个家所接纳的。

后来她无数次的想过, 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所以才导致他对她再没有了初见时的笑。

周安垂下的手松了又紧, 无力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承认这个结果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以为就算是她一时不能原谅他，至少会给他们两个的关系留有一丝回转的余地，没有想到自己亲手把这段关系推到了悬崖边。他以前只顾着逃避, 罔顾了她这么多年的喜欢和痛苦，现在竟然妄图期待用一个苍白无力的解释去让她接受这一切, 世上大概没有比他更坏的人了。

“方婷，那我不说从前, 我说现在，说以后, 我不期望你原谅我的从前，也不期望你对我还保留着那份喜欢, 我只希望你不要一下子给我们之间划出一条死路来, 你说的对, 世俗还是那个世俗，父母还是那个父母，只是我不再是那个只想着逃避的我。你站在原地，或者你想后退也没有关系，只是你不要把我想通向你的路给堵死，好不好？”周安组织着话语企图给自己找出一丝生机来。

方婷摇头，“不要，我想换个人喜欢，你也去喜欢别人吧，与其这么累而且已经累了这么久，何不走一条轻松点的路。就这样吧，我想回去了。”

她转身去拉门把，周安拉住她的胳膊，“如果可以那么容易去喜欢另一个人，我又何必费心费力的去营造一个这样的谎言，我以前确实是以为你喜欢上了别人，才莫名其妙的跟我提的分手，我很抱歉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但只要你现在心里还没有住进别人，哪怕你现在对我的喜欢变少了，或者没有了都可以，我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让我可以把它重新填满，或者和别人公平竞争的机会。”

方婷抽回自己的手，他握的太过用力，她一时挣脱不开，“周安，这件事情，没有你对不起我，或者我对不起你。我们只是陷在自己想象中的那份感情里太久了，其实说白了，这就是我们自己臆想出来的自我感动而已，如果我们各自都后退一步，没准就会发现那份喜欢或许也就没那么喜欢了，这个世上谁离开了谁，也是能活的下去。”

他眼睛里透出的伤心和难过，让她不得不避开眼睛。

“我们走吧，这样一直在人家包厢里，也不点菜，可能不太好。”她语气有掩盖不住的疲惫。

周安松开了手，他不想逼她逼的太紧，往好点想，今天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把自己的心思摆到了她面前，就算是她划出了死路也没有关系，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是没有可能，“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我现在有点乱，跟你在一起，只会更乱。”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方婷本来要回河东，但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并不适合让方枚秋见到，铭苑她也不想回去，后视镜里的那辆车时远时近的跟着她，她最后拨了周灵的电话，周灵接起来的很快，说话却小心翼翼，“你们结束了？”

“我要去你那儿，十分钟后到，你最好清一下场。”方婷不想一个人待着，只能去找周灵，虽然开始语气有些冲，想把今天的罪魁祸首推到周灵身上，可是尾音里的哽咽到底泄漏了自己的情绪。

“宝儿，你在开车吗？你靠路边停车发定位给我，我去接你。” 周灵听到她要哭的声音，有些着急。

“不用，我没哭，你不用来接我，我马上就到了，你煮点东西，我到了要吃饭，我很饿。”方婷等红灯的时候，抽出了几张纸拧下鼻子。

周灵本来很担忧，听到声音后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方婷心情郁结的时候不会吃不下饭去，反而会食欲大开，“我想吃煮方便面，再放两根青菜，还要加两个鸡蛋，一个要打散，一个不要打散。”

“出息，等着，我给你放三根青菜，加三个鸡蛋，让你吃个够。”周灵去厨房放锅开火，最终犹豫着开口，“你还好吧？”

好什么，一点都不好，“都怪你，帮着别人来折腾着一出，你到底还是不是我朋友？”当你一直坚信的事情顷刻之间坍塌，你突然就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当然是你朋友，不是你朋友，我能把我珍藏的方便面给你贡献出来，还给你加三个鸡蛋？你到哪儿了？我卡着点给你放面，你一进门，就让你吃上火候刚刚好的香喷喷的周家密制煮面。”看样子是没有谈成功，周灵就说这事儿不能这么来，方婷肯定一下子接受不了。

“我到你家楼下了。”她的车速渐渐慢下来，后面那辆车也跟着慢下来，她已经平静些的心情又开始搅动。

方婷下了车，把门关的很大声，她以为他跟到这里来是有什么话说，结果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她不再管他，拿起包上了楼。

电梯门一打开，周灵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一副请罪的恭顺的模样，“大小姐，您来了，路上堵不堵？您累不累？”

方婷十分没好气，“你在这儿等着，我的面怎么办？”

周灵光想着要提前出来早早的迎接，表现出自己的诚意，让她的气消的快一点儿，却忘了火上还煮着面了，她拉着方婷匆匆忙忙的往屋里冲，可还是晚了，一锅面烂成了糊糊，幸亏还没有放鸡蛋，不然也得浪费了。

方婷看着一锅白瞎的面，眼睛开始泛红，周灵暗叫了一声姑奶奶呦，这到底是憋了多大的火，“不怕哈，煮坏了没关系，咱再煮一袋就行。”

可周灵打开自己的储物柜，翻了半天连半包方便面都没有翻出来，她也想哭了，老天爷是非要跟她过不去是吧。

方婷窝在餐厅的椅子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腿，下巴抵在膝盖上，耷拉着一双眼，可怜又无助，“就吃这个吧，我最好的朋友给我煮的面，煮成什么样，我也得吃下去。”

周灵要跪求了，她就知道在这儿等着她呢，“姑奶奶，我错了，我真错了还不行，真不是故意骗你的。”

外面的门铃在响，周灵以为是她的小狼狗男友忘了带什么东西，刚才被她着急忙慌的给轰走了，给了她好大的脸色，“你等我回来接着给你道歉哈，咱不吃那面，我给你点外卖，可着最贵的点。”

周灵一开门，竟然是一个外卖小哥，这是老天爷听到了她心里的呼唤，给她从天上砸下来一个么。

“周小姐家，对吧？”

周灵连点了十下头，把小哥都给点笑了，“您的外卖。”

周灵的眼泪差点留下来，这是谁救我一命，她一看外卖的包装，恒星的，能让恒星出外卖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谢谢，谢谢，辛苦小哥了。”

周灵提着两大兜子饭菜放到了方婷面前，“看，乖宝，吃什么周氏密制泡面，咱们吃真正大厨做的。”她边往外拿饭盒，边看那位祖宗的脸色，怕她长志气，不吃某人给点的外卖。

谁知那位祖宗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饭过不去，方婷自动去找筷子拿碗。周灵看着桌子上有肉有素有沙拉，汤加上饭后甜点，一样都不少，全是可着一个人的口味来的，“他还挺了解你的哈，啥爱吃啥不爱吃，门清。”

方婷眼睛斜了过来，声音中带着空调十六度的冷风，“你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他那边了？”

周灵给她碗里夹去一筷子菜，讨好又卖乖，“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正因为我站在你这边，我才答应帮他约你饭的。” 周灵观察她的反应，然后继续说下去，“他给我说整件事情的时候，我都惊了，我虽然开始也持怀疑的态度，但细想下来，这整件事情也不是无迹可寻的，你说他对谁都是好脸色，为什么对你就爱绷着一张脸，爱挑你的刺？因为他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