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腹触过他肩骨,指尖是凉的,气?息却带着一丝植物药香,混着火折灰烟味道,叫人不由得心神一震。
顾行渊垂眼看她,只觉那一瞬她与他印象中那张张扬明艳的面孔重合,却又模糊,像雾中月色,离得很近,却不肯落地。
他没有动心,但有一点不知从何起的念头,像一粒碎尘落在心上,道不明。
“好了。”沈念之将他衣襟拢好,抬头看他一眼,语气?如常,“你若真死在这地道里?,我?就真得为你守孝了,毕竟你救了我两次。”
顾行渊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往外走去,离开山洞重见天光,竟是出了京郊北山而前方林影绰绰,鹿鸣远啼。
沈念之一眼认出:“这……是玄鹿山围场外,不远处就是官道。”
她忽然停住脚步,神情变得复杂,顾行渊看她一眼:“怎么了?”
沈念之缓缓低头,抬手理了理鬓边散发,语气?轻飘飘的:“我?想?起来了……那日狩猎宴结束,我?喝得太多,实在想?干呕,叫人停了马车,想?着散散酒气?,便下车去林子里?走走……”
她垂眸,声音陡低:“结果,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顾行渊眉峰一跳,望向她:“你听到了什么?”
“他们在密谋设伏,说若无意外,那夜李珩该命丧此地。”她定定看着他,声音一字一顿,“可惜那日我?偏想?赢你,撞了进去,搅乱了动手的时机。后来顾大人你也来了,再后来……他们就没动手。”
顾行渊眼神沉了下来。
沈念之仰头看天:“我?当时匆忙逃走,发间?的簪子落在林中,那支簪子,就是李珣之前派人调查的。”
“就是你让人重新?打造那支?”顾行渊眸色一动。
顾行渊喃喃:“那天……不仅李珩差点没命,你也险些丢了命。”
“那不是多亏顾大人英雄救美,当了我?的肉垫。”沈念之说道此处,二人都想?起那日林中匆匆一吻。
沈念之扯了扯嘴角,忽然声音低了些,立即转移话题:“你说……李珣他这些年又不在京中,这密道肯定不是他一个人挖的,定然有同伙。”
半晌,他缓缓开口:“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我?们先走。”
光线浅淡,从密林缝隙间?透进来,如碎金泼洒,照得人睁不开眼。
一路奔走疲累,又在地道中耗了整夜,沈念之衣摆满是尘污,顾行渊肩背染血,两人皆是狼狈不堪。
沈念之默默跟在顾行渊身后,步履沉稳,走了不知多久,她忽而察觉异样。
身前那道挺拔身影,起初还不动声色地稳步前行,渐渐却似脚步有些踉跄。已是深秋接着初冬的季节,顾行渊额角却沁出细汗,沿着下颌滴落。
她眼神一动,几步追上:“顾大人,你怎么了?”
顾行渊面色如常,声音低哑:“无事。”
“你脸色不对?。”她盯着他,“嘴唇都白了。”
顾行渊垂眼不语,抬手想?挥开她的视线,谁知才刚抬了几步,脚下一软,整个人便向前栽倒。
“顾行渊!”她疾声唤他,脚步快了半拍,堪堪扶住他倒下的身体,顾行渊躺在地上,唇角泛起淡淡青紫,额上汗如雨下。
沈念之心下一沉,伸手探他鼻息,又轻轻拍着顾行渊的脸:“你醒醒,不许死啊。我?们……我?们的赌约还没完呢。”
顾行渊眼皮微颤,却始终未睁眼,她语气?强撑着轻快,可声音已微微发颤。
四?下空旷,只有树叶簌簌摇曳。
她抬眼望天,嘴唇紧抿,终究低低骂了句:“……该死的。”
这深山林子离京城太远,寻不到马匹也拦不到人。沈念之知道,她若不做点什么,顾行渊就真可能?死在这林间?。
她四?下张望,随即起身,迅速撕下衣角,包住自己的掌心。
一根根藤蔓被她从林中扯出,断口带着锯齿,把她的手指刮出细密血痕。她强忍着,抽出较粗的两段,将其在地上绕成一个简陋的垫子,又折下几片宽大的树叶当底衬,再把剩下的藤条结成捆绳,编成一道可扛的束索。
最后,她回到顾行渊身边,费尽力气?将他半拖半推地挪到垫子上。
“你可真沉。”她咬牙切齿地嘀咕着,“一身腱子肉,看来大理寺卿伙食着实不错。”
她将束索缠绕住肩膀与腰间?,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
林间?坡陡泥滑,树根横陈,她摔倒了不止一次,掌心早已磨破,藤蔓勒得肩头生?疼。
“顾行渊……你若还听得见,最好心存感激。”
“我?一个国公府千金,竟然拖着你这个大男人走山路。回头你若真活下来,就去衙门?立块碑,写?上‘救命恩人沈念之’,放你堂上去。”
“…你这个死木头,之前不还挺凶的吗?怎么现在说没事,下一刻就倒?”
沈念之咬了咬唇,眼底已有急躁,神色一点点绷紧,捂了捂眉心,恼火道,“早知道我?就不跟来了,自己好奇什么劲儿,真是没苦硬吃。”
没走几步她一个趔趄,几乎跪下,额上立刻沁出冷汗。
“重得要?死……你身上是不是缠了铁?”
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才低低骂了句:“……你真的很沉。”
喘了一会,她扶着树干站起来,继续往前拖。藤蔓勒着肩膀,皮肤一点点破了,鲜血把里?衣染湿,她却仿佛不觉。
顾行渊在后面躺着,一言不发。静默的死了一样,由她拖着,慢慢往前移。
“我?真是疯了,疯了才会跟上来……”
林间?蜿蜒曲折,有时是泥,有时是碎石,有时还有乱藤缠脚。她几次跌倒,再次爬起,肩头勒痕紫红,血一滴滴渗入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