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风啊……比往年的,要凉些。”

他抬头?喝下一口酒,仰首之时,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窗户上。屋内的灯火尚未熄,映出男女?相拥的剪影。

他垂眸,缓缓拭去嘴角的一滴酒,转身,独自走进廊后的夜色之中。

风过耳廊,一地寂静。

春日暖阳轻洒,庭中桂树抽出新芽,枝头?轻摆。

沈念之一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另一手拿着一串洗净的葡萄,慢慢踱步于回廊间。她?如?今已有七月身孕,行路略有些笨重,却依旧不改闲庭信步的洒脱气度。

忽而一抹熟悉身影自前?院踏入,玄衣宽袖,衔着春光自朝中归来。

“书阳?”沈念之挑眉。

“别动。”苍晏快步上前?,伸手将她?手中的水果接过来,低头?看?了?眼,又抬眸,微皱眉道:“这?葡萄性?凉,你现?在应少吃。”

他语气温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认真,又顺手将她?肩头?的披风拢了?拢:“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了?,哪能如?此?大意。”

沈念之咬了?一口葡萄,眼尾噙着笑:“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倒紧张得很。”

苍晏看?着她?,神色一滞,眸色忽而深了?些:“若你愿意,我以后……会将他当作自己孩子对待。”

沈念之怔了?一瞬,尚未开口,身后忽然一阵风起。

下一瞬,顾行渊不知何时返府,踏入庭中后一个箭步冲来,一把将沈念之搂进怀里,一只手臂已紧紧圈住她?的腰。

“她?有我就够了?。”冷淡地瞥了?苍晏一眼,眼神里是明晃晃的宣示意味,仿佛在说:这?是我的人、我的孩子、我的家。

“左相大人,”他语气慢悠悠,却句句带刺,“您如?今已经能自行立府,怎还住在我这小小侯府迟迟不走?”

沈念之听得脸都黑了?,抬手拍了?他一下:“墨怀,你小时候可是长公主带着的,书阳从小与你亲近如?兄,如今你竟要赶他走?”

顾行渊目光一寸不让:“正因?为是兄弟,我才更?想?让他早日搬出去。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去结识别的女?子,早日成家立业。”

沈念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从她?嫁进门后,这?两个男人一见面便言语交锋,简直比早朝还要热闹。

晚膳间更是火药味十足。

沈念之刚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嘴边,顾行渊殷勤地帮她?又夹了?一块:“多吃点,补补。”

苍晏眼疾手快,直接将牛肉从她?碗中夹走,淡淡开口:“牛肉不易消化,她?有身孕,宜清淡为主。”

顾行渊皱眉:“那我孩子以后还怎么?当武将?现?在就吃得跟只兔子似的。”

苍晏倒茶不疾不徐:“文臣也不错,笔锋藏锋,杀人于无形。”

“那是我孩子!”顾行渊咬牙。

“阿之说,想?让孩子认我为干爹。”苍晏风轻云淡地回一句。

“去去去!阿之也是你叫的?”顾行渊差点没把筷子拍桌上。

沈念之终于放下手里的筷子,冷着脸望向二人,眉眼微挑:“你们俩要吵,出去吵去,别吵到我孩子。”

片刻后,内室终于安静下来。

庭中,两个高大男人各自端着茶,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外,互相瞪视,谁也不让谁。

而沈念之半躺在榻上,捧着热茶,悠悠叹气:“我到底嫁的是一个,还是两个啊?”

霜杏在一旁憋笑,用胳膊杵了?杵沈念之:“夫人,我看?你们三个过日子,也不错。”

夏日炎炎,侯府内,子时将至,风色微凉。

屋内灯火通明,稳婆低声吩咐着下人准备热水、剪子、清巾,一旁的沈念之满头?细汗,痛得攥紧了?锦被,唇色苍白却咬得一声不吭。

屋外,顾行渊和苍晏各自坐立难安。

“怎么?还没生出来?已经两个时辰了?。”顾行渊在回廊下走了?不知多少圈,声音已微微发颤,额角渗出冷汗,手里拿着早已翻皱的符纸和安胎方子。

苍晏抱臂倚在柱边,眸色沉沉:“你冷静些,这?样只会更?让人紧张。”但是他也时不时回头?,朝着屋里望去。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推开,稳婆神情凝重地出来,小心揖手道:“侯爷,大人,沈娘子是双生,胎位不正,加上她?体形纤细,怕是要费些力气。”

顾行渊只觉耳畔轰然,几步上前?,死死攥住稳婆手腕:“她?会不会有事?!”

稳婆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们会尽力。只是……请侯爷先备好主事的人。万一……”

“万一什么??”顾行渊眸光冷冽,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要劈碎夜色,“孩子保不保都无所谓,她?必须要没事!”

苍晏站在他身后,手指慢慢收紧,看?了?他一眼,终是低声开口:“一定要保她?平安。”

接生婆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赶紧转身进去。

苍晏望着屋门未合的缝隙,那微微颤抖的烛火映在白纱后,仿佛也在随痛楚摇晃。

屋内又传来一阵压抑的呻吟。

顾行渊踉跄着坐回石阶上,埋着头?,双手死死扣着额角,喉头?滚动,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生审过的死案无数,从未怕过死,却在此?刻,怕极了?。

怕她?出了?什么?意外,怕再也听不到她?撒娇耍赖的声音。

苍晏站在一旁,看?他像野兽一样蜷缩,终于叹息,扔下一句:“我去祈福。”

顾行渊没有应声,指节却一点点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