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望着她,安静而坦然。

沈念之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倒生出几分戏谑。

“会喝药,会起床,还?晓得束发?,”她开口,语调微凉,“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少年一怔,下意识眨了眨眼,随后?又立刻垂下眼睫,不言不语,只将双手交握在身?前,仿佛是在掩饰慌乱。

沈念之没有再逼他,只淡淡地道:“你看着也就十七八,跟霜杏年岁差不多。”

霜杏在旁扯了扯嘴角:“小姐,我已经?二十了,我们同?一年。”

“是吗?”沈念之似笑非笑地看了霜杏一眼,“你倒是比他矮。”

霜杏瞪大了眼,嘀咕:“他是男的,本就长得快……”

沈念之没再搭理她,只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小哑巴已经?重?新抬起眼来,灰眸澄澈地望着她,仿佛有话藏在喉中,却终究说不出声?。

“你叫什么?”她问。

少年愣了愣,随后?摇头,仍是保持沉默。

“……小哑巴,这名字是我起的,你若不喜欢,也?不妨告诉我你的真名。”说着,沈念之将一直木棍递给?他,想让他在地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那少年一动未动,只唇角动了动,却终究还?是没发?出声?音,也?没接过木棍。

沈念之目光落在他脖颈下那一道?未痊的浅伤,像是被锋利物划过,隐约透着一种不方便说话的解释。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强势了,或许他不会写汉子呢。

“罢了。”她收回?视线,起身?整了整披风,“伤没好,就别装大人似的站这么直。”

小哑巴神情微微一动,像是认真将这话记进了心里?。

沈念之已转身?往马车方向?走去。

风吹起她衣角,她背影清瘦却不弱,步子极稳。

少年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收紧。

他不懂汉话太多的词,却听得出她那句“你叫什么”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他却没法回?答,他不能说。

西北天光沉冷,行至正午,天却仍不见晴色。云影如铅,压在天地之间。

顾行渊一行人沿着旧道?缓缓行进,马蹄踏在沙石之间,卷起细尘。

沈念之靠坐在马车内,指腹轻轻摩挲着窗边垂下的帘穗。外头风声?萧瑟,车厢虽铺了厚毯,仍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霜杏掀开帘子,小声?道?:“小姐,顾将军说再行一段,前方有处歇脚的废弃烽火台。”

沈念之点头:“知道?了。”

她放下帘子时,余光扫到那道?少年身?影

小哑巴穿着顾行渊临时给?他找的衣袍,脚步仍带着些许病后?的迟缓,但气?色较昨日大为好转。他默默牵着一匹瘦马,始终不发?一语,倒显得异常安静。

这三日他都未曾再尝试开口,也?未露出异状,沈念之偶尔望他一眼,也?未逼问。

只是那双灰色的眼,在每次她回?望时,都会稳稳对上?来,不避不躲。

好像是在牢牢记住她的模样。

马车晃了晃,顾行渊策马靠近,掀帘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撑得住?”

沈念之扬眉:“怎么,你怕我死在半路?”

“你若真有此打算,得提前告诉我。”顾行渊语气?平静,“好让我提前帮你找一块风水宝地。”

沈念之轻笑一声?:“你倒贴心得很。”

顾行渊瞥了她一眼,低声?道?:“你我已离沙州,再无郎中可寻,前头也?未必有药石齐备之地。你若觉得胸口又痛,要立刻说。”

沈念之语气?轻淡:“放心吧,我就是有一点不舒服,都会毫不客气?的麻烦你。”

顾行渊没说话,抬手将她肩头披风裹紧些:“今日我们再休息一次,明日午后?就能到拓安都护府了,如今已经?是瀚州地界,又有赤羽军在,你不用总是回?头看,没人会追上?来。”

帘子落下前,沈念之听见他吩咐身?边人:“你守着小哑巴,他伤还?没好,别叫他走丢。”

风更紧了些,车轮碾过黄沙古道?,留下一道?道?不深不浅的辙印,延入无边风沙之中。

昌元元年十二月十八

夜风微冷,陆府高墙掩映,偏厅灯火却温暖如常。冬月初雪才过不久,庭中数株腊梅刚现花骨朵,清香在夜里?氤氲不散。

苍晏着一身?藏青鹤纹直裰,手持铜炉暖手,踏雪而来。

门外小厮早已候着,引他穿过回?廊,入了偏厅。

陆长明坐在主位,身?披鹤氅,银鬓沉沉,神情清冷。门外脚步声?未近,便轻声?咳了一声?,语带揶揄:“苍大人果然亲至,连陆某这等残躯病骨,也?值得中书侍郎亲来问安了。”

苍晏步入厅中,行礼恭敬,语气?温和:“恩师重?病,学生焉有不至之理?”

一句“恩师”,唤得极自然。

陆长明斜睨他一眼:“你倒还?记得我是你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