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杏一愣,眼泪更止不住:“我哪有……奴婢只是?……只是?看您瘦了……”

顾行渊将沈念之轻轻放下时,她刚好能靠在霜杏身上。

两人主仆紧紧依靠,霜杏抱着她的手还在发颤,几次想说?话,终究什么都没问。

她只知道,自小姐落水之后,她这辈子第二次怕得快疯,是?这几日听说?“蝎毒入心”。

顾行渊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们?,没说?一句话。

他垂下眼帘,眼底沉得像是?夜色未落。

“备药。”他吩咐旁人,“炉别熄,等下我去寻城中的郎中。”

小二应声而去。

客栈后院有一处独立的小间,房梁低矮,旧木微霉,却隔得极静,炉火正暖,热水已滚。

霜杏伺候沈念之缓缓褪去衣裳,将她扶入木桶中。那桶原是?客栈中专供掌柜夫人用的,内壁早已磨得发亮,此时却被她们?临时用来泡药洗身。

汤水混着药香与微微的酒意,一下子包裹了沈念之整个身体。她靠着桶沿半闭着眼,水雾氤氲,鬓发早湿,落在肩上。

霜杏蹲在旁边,手中拿着一块细巾,小心替她擦着背脊。

“小姐疼不疼?”

“还好。”她嗓音沙哑,带着些许病后的倦,“比昨夜好很多。”

霜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水声与炉火劈啪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霜杏才低声道:“顾将军还出?去找郎中了。”

沈念之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又一阵沉默。

霜杏咬了咬唇,忽然小声问:“小姐。”

沈念之没睁眼,只微微侧了侧头:“怎么?”

“我就是?问问……”霜杏声音更低了些,像是?怕自己冲撞了什么,“您是?不是?也?喜欢顾将军了?”

雾气缭绕间。

沈念之睁开眼,望着水面,声音却带着一丝真真切切的不解:“我喜欢他什么?”

她没有急着反问,只语气淡淡地再说?了一句:“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霜杏微微怔住,嘴巴张了张,像是?被问住了,最后只弱弱地道:“他救了小姐那么多次……”

沈念之偏头看她一眼,眼神不冷,却清得像是?水面浮月。

“所以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我就要?喜欢他?”她轻声问,语气不重,却句句带着锋,“我是?应该喜欢他身份高贵?还是?威风凛凛?还是?因为他对我好?”

她靠着桶沿,眼神看向窗外?夜色,声音忽然静下来:

“这世上若只要?谁对我好,我就该回以情意,那未免太容易了。”

“谁若因为救了我,就逼我喜欢他。”

她语气平平地说?出?最后一句:“那这条命,给他拿走好了。”

霜杏手中巾子一滞。

她从未听沈念之这样正面认真地说?过一段话,也?从未听她这么清醒、清楚地去回应一个关?于“情”的问题。

一时间,霜杏的心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沈念之,忙不迭点头:“是?,是?……小姐说?得对,奴婢以后不乱问了。”

沈念之闭上眼,重新靠回木桶,身子浸在热水里,只余一截肩与发。

水汽翻涌间,她没有再言语,只静静听着夜色将门外?的风声一寸一寸地卷过。

外?头,是?沙州城的夜,风如线,灯如豆。

沈念之合眼歇在床榻上,帘帐半落,外?间炉火微晃,影影绰绰照着屏风一角。

她未眠,只是?静静听着屋子外?面有两个人说?话。

那人声音清冷,年纪听着不大,却说?得极笃定:“毒虽去,但中毒之时,已入心脉。解得再干净,残痕仍在。”

顾行渊的声音跟着响起,比平日更低:“你是?说?会有后遗症?”

“不是?会,是?已然。”那人道,“日后偶有胸闷、气窒,夜间忽痛,是?常事。”

外?头短暂沉寂,沈念之睁开眼,望着帐顶,眸色沉了几分?。

顾行渊克制着语气开口,带着一丝沉而隐的怒:“我一定不会放过她。”他的语调极轻,却透着一种藏不住的冷意。

沈念之听得出?,这是?对给她下毒之人记下了一笔。

良久,外?间响起一声极轻的敲门声。

霜杏起身应门,低声禀道:“小姐,顾将军和郎中来了。”

沈念之撑着身子坐起,披风刚搭好,门外?便有两道身影随霜杏而入。

其中一人眼角眉梢皆带着说?不清的懒意。模样生得极好,一双眼明亮潋滟,唇角噙笑,却偏偏不显轻浮。

那一身束袖长袍素净,不系玉佩、不佩束发冠,仿佛只是?随意一走的青年,倒像是?哪家私塾里逃课偷闲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