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个梦,阿之。”

“梦里?未必真,梦外也未必假。你不是什?么罪人,沈家的命数,从来不该你一个女子担着。”

他顿了顿,又道:“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好好活。”

他没有安慰过多的言辞,也没有劝她节哀顺变,只是那一句“你不该担着”,像一道缓缓落下的帘,将她心头翻涌的潮水缓缓收起。

良久,沈念之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手还搭在那卷旧布上,帛上是沈淮景平日临摹《中庸》时的字迹,工整清肃,犹在眼前。

“我不想他葬得冷清。”

“他是沈家的中流砥柱,是中书?令,是晋国公……他不该被悄悄埋了,像个罪人。”

苍晏郑重地答:“我会办。”

他是沈淮景门生,入门已有五年?,曾随沈淮景遍读律法讲义,得其言教与心法。

此?刻,他躬身一礼,语气笃定:“弟子苍晏,愿为师行终礼。”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苍大人这一遭,你也……

三?日后, 沈淮景葬于南山旧地,松柏成行,雪已消融, 山风猎猎。

朝廷不许设灵, 不许祭奠, 沈家无人敢前来,只苍晏一人披麻执杖,亲送至墓前,顾行渊站在远远的一处, 静静替沈念之守着这份丧。

沈念之站在山脚下,未能同?行, 只远远望着那一片松林。

那是她父亲的归处,也?是她往后所有清明里,再不能回避的名字。

身?后霜杏悄悄递上披风, 沈念之却没接, 只淡声道:“回吧。”

长公主府西?院, 雪夜。

檐角垂灯覆上白霜, 夜风吹来时?,灯影摇曳如?梦。

皎白月色洒在地面, 一层未融的积雪正慢慢结冰, 脚步踏过?, 发出微微碎响。

苍晏披着深紫常服立于廊下, 院中松枝积雪, 风过?簌簌落下,像极了压在心头的旧事,终于有了些许动静,袖口被风拂起一角, 他面前案上置着半盏未饮的温酒。

顾行渊自暗处踏进来,未着甲胄,仅穿一袭便服,剑未卸,眉间寒气未散。他斜倚栏杆,望着风雪沉沉的檐外,问:“你当真不打算辞官?”

苍晏没有答,只将案上的酒盏轻轻推过?去。

“她父亲,是我老师。”他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五年?前,是他亲自荐我入中书,讲律授法,指我方向。”

“他跌下来的那日,我听得真真切切,他解下朝冠、脱下官袍、抬手一拜……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沈淮景。”

他轻轻闭了闭眼,呼吸落在冷雨中:“这一笔账,我会替她讨回来。”

顾行渊看他一眼,沉声道:“你若要讨账,便不该再留在朝里,你是沈相旧部,他们虽然看在长公主府的薄面上暂时?不会清算你,可?是圣上还能挺多?久,我看那寡妇天天给圣上灌药,李珣上位迟早的事。”

苍晏轻笑了一下,摇头:“不,我偏要留。”

“我要留在陆长明眼皮底下,在朝堂之上,陪他们喝酒听戏,朝夕共处,虚与委蛇,李珣爱才,倘若我诚信臣服,我们又是亲戚,他会容我。”

他转过?头,望向顾行渊,眸光极静:“我会做很多?……她不能理解,甚至会痛恨的事。”

“我可?能会向陆相俯首,也?会在殿上附和李珣的每一句话。但我心里知道,我要保住这张牌桌,保住这个局,保住一个她还能翻盘的机会。”

“只要我还活着沈淮景的冤屈,就不会被尘封。”他语气淡,却每字如?冰,落在雪夜里格外清晰。

顾行渊低声道:“可?你不能陪她。”

苍晏轻轻笑了:“所以我才来找你。”

他看着顾行渊,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倘若有一日,她撑不下去了,你带她走,她是自由的,她不适合争宠,不适合深宫王府,更不适合每日睁眼,看着自己仇人的脸。”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总有一天,她会知道,那杯毒酒,是李珣点的头。”

“到时?候,她父亲的仇还没报完,自己却也?搭了进去。墨怀,她若还活着,她就不该在那样的地方死去。”

他眼中晃过?一点极淡的悲意。

“我不能陪她左右,但我可?以留一盏灯。”

“那盏灯,不为我自己。是为她,只要她一回头,就知道还有一处地方,是为她而亮,让她可?以看到归处。”

白雪密密,落在檐瓦之上。

顾行渊许久未言。

他垂下眼,看着桌上一滴未饮的酒,指节缓缓收紧,嗓音低沉:“正好外祖父问我什么时?候回瀚州当我的世子,这下我也?有思绪了,你做你的局,我护她后路,等哪日你发令,我自带人马,亲手砸了他们的门。”

苍晏看他,缓缓举杯:“那我便等你。”

二?人碰杯,酒微溢。

京城连日落雪好几?日,未曾停歇。

自太子册立旨意颁下之后,东宫连夜遣人进府,送来第一批定婚礼仪所需之物?

红锦大匣一封,封皮以缂丝绣有金凤云纹,其下盖着太子私印,朱漆未干。

尚仪局六品女官亲自送来礼单,一一呈于沈府正厅:“此?乃宫中所列侧妃初册之仪,奉圣上旨意,择月望前日完礼,不得拖延。”

沈思修长兄为父,为了大婚,沈念之不得不按照旨意让他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