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日子太难熬了,吃不饱穿不暖倒是其次,最可怖的其实是一眼望不到的绝望,而冷宫的存在,便彰显着这世间人命有多轻贱,也许昨日还是金尊玉贵的宠妃,今日变成了人人可欺的蝼蚁,只有在冷宫待过,才知活着有多难。

鹿鸣刚进宫的时候只有十几岁,那年同他一起进宫的还有锦绣,那时的锦绣不叫锦绣,只是别人口中的无名无姓的小宫女,反倒是他更幸运些,还能留着自己的姓氏,被冷宫的娘娘们叫一声小鹿子。

小鹿子至今也想不明白当年为何会有还受宠的宫嫔来冷宫,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带走了锦绣。

他习惯了在人前低头,唯一一次抬头便是送锦绣走出冷宫的时候,那时正好御前的公公来送一个美人进冷宫,说是这美人坏了规矩,看见了些不该看的,谁知美人并不认你,进了冷宫还要拼命挣扎,逃跑时拽掉了他的帽子,原本不为所动的老太监突然叫住他,然后他也出了冷宫。

当时他只道老天保佑,直到每次在御前伺候,干爹都要嘱咐他低头,他才终于察觉到些端倪。

不过小鹿子无所谓,他只求和锦绣一起活着。

其实他觉得也不是那么相似,除了陛下和云妃,也没人敢觉得他长得有三分像靖国公。

目送老太监远走后,鹿鸣也回了自己在宫里的住所。

天放晴了。

锦绣早在院子里坐着等他,见他回来了,便回屋拿出来个食盒,搁在石桌上打开道:“还热着,快来吃吧,我一会儿还要回去当差。”

鹿鸣看了看食盒里的东西,薄唇紧抿,面色却柔和不少。

锦绣将那盘桂花糕端出来,坐下笑道:“是我亲手做的,尝尝味道有没有变。”

“你今日怎么来了?”鹿鸣夹起一块咬了一口,慢慢吃完这一块便搁下筷子,抬头盯紧了对面的女官,“云贵妃被贬为云妃,眼下正在禁足,你身为她的贴身女官,不在临仙宫伺候,反而来我这里,怕不是来叙旧的。”

闻言,锦绣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便道:“娘娘她此次完全是无妄之灾,韩妃不过一届废妃,根本不值得娘娘大动干戈,如今娘娘她被圈在宫里,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我心疼她。”

鹿鸣脸色冷了,“锦绣,我早告诉过你,离那女人远点,她就是个疯子。”

“过几日我寻个机会,把你从你心中调走。”

“我不走。”锦绣直言婉拒。她当然知道云贵妃是如何的喜怒不定,可那是别人,云贵妃一直待她极好。

“娘娘想见你。”锦绣只道。

鹿鸣听到这话险些笑出声,锦绣见他满脸嘲讽,也有些不忍,便低声道:“娘娘不会害你。”

鹿鸣冷哼一声,满眼嘲讽道:“她的确不会害我。”

都是疯子,武德帝是疯子,云妃也是疯子,这对夫妻算是疯到一起去了,个个求而不得,只能拿个太监做念想。

第160章 第 160 章

最后鹿鸣还是去了临仙宫, 不为别的,只因这是锦绣的请求。

他劝不住锦绣,只能用手中的权利让她在宫里过得轻松些。

可云妃无疑疯的彻底, 临仙宫里静的可怕,宫女们站在角落里, 都不如架子上摆着插花来的有生气, 锦绣知道主子要留鹿鸣一人说话, 临走的时候带走了殿里所有人。

鹿鸣跪下行礼, “奴婢参见娘娘。”

“你来了。”殿里响起女人柔媚的嗓音,珠帘后伸出来一截洁白的玉臂,“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鹿鸣木着脸走过去, 贵妃榻上的女人懒懒睁眼, 伸手搭在他肩上, 示意他跪下,等女人柔嫩的指腹抚摸上自己的眉眼时, 他才觉得这张脸是灾祸。

云雍雅看着他扬唇一笑, 等察觉到他眼中的不情愿时,突然间沉了脸, 伸出涂着豆蔻的手指攥起他的前襟, “怎么, 不愿帮本宫做事?既然你不愿意, 那日后便让锦绣来做!”

鹿鸣脸色微变,“奴婢不敢不听娘娘的话。”

云雍雅冷嗤一声, 推开他, 支着头道:“你帮本宫做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可别忘了,是谁帮你坐上绣衣卫提督的!”

说着闭了眼,“出去,让锦绣进来!”

自从知道武德帝对姜静行的心思后,云雍雅便厌恶透了武德帝,这种厌恶不是因为武德帝喜欢男人,而是因为他喜欢的是姜静行,可就是因着这份厌恶,一些不在意的事也变得在意起来,一些不在意的人也入了眼。

看着走出去的鹿鸣,云雍雅自得地笑了。

瞧瞧,就算她是个攀附男人才能活的柔弱宫妃又如何,她照样能一点一点绞杀皇帝。

锦绣听见里面的响动赶紧进来,她示意门口的鹿鸣先走,然后代替他跪在了云雍雅面前。

云雍雅让她上前来,俯身对她低语几句,锦绣听完,面上露出迟疑和惊恐,不过片刻后还是磕头道:“奴婢遵命。”

见她如此乖顺,云雍雅心情好了不少,总算又笑起来。

至于锦绣得了她什么吩咐,此是后话。

姜静行出宫的时候天色还早,其实她不是无视小鹿子,而是远处还有个人,她只顾着看那人了,实在是分不出心思看这位新上任的绣衣卫提督,自然也就没留意抬起头来的小太监,居然在眉眼间与自己有些相似。

天公作美,姜静行一出明光殿,天便放晴了,远处霞光万丈,两侧的宫殿官舍鳞次栉比,在光晕中颇有些朦胧意境,陆执徐随着引路的宫人走在雪地里,宛如画中仙人,不沾染丝毫烟火气。

姜静行站着不动,拱了拱手,“辰王殿下怎么入宫了?”

谁知陆执徐目不斜视,直接略过她向明光殿走去。

他身后的乾一见此,只好替自己主子回礼,快声道:“拜见国公,今日是十五,殿下来入宫向陛下问安。”

姜静行揣袖嗯了一身,可目光还放在已经走过去的人身上,可人家不搭理她,她也只好转身走了。

而此时背道而驰的两人,丝毫不知这次见面有多难得。

武德帝已经做好了决定,午后张清便从昭狱里放了出来,没过几日,一道封太子的圣旨便送到了辰王府,连带着还有让辰王入住东宫的旨意,消息一经传出,霎时四方惊动,百官止声!谁也没想到,引出无数风波的太子之位,便如此突然地落到了辰王府!

动荡数月的局势,也终于随着这道旨意尘埃落定。

陆执徐成为这场君臣博弈的最大赢家。

可真就如此突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