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阿姊。”他轻声说:“我在这里陪着你。”
“嗯。”梁徽把手机放到枕边,侧卧对着他。她闭上眼睛,一整天漂浮不定的心安顿下来,渐渐有了睡意。
半昏半醒间,她似乎听到窗外单调微弱的念祷声,如烟如织,如泣如诉,随着月光缓缓向屋内涌入。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凄清而重叠的,来回复返数声。她的灵魂好像也死了一次,于是从白日遁入午夜,从光明遁入黑暗,沿着看不见摸不着的电波,去往他的身边。
彻底陷入深眠之际,脑中晃过一念。她陡然想起,窗外幽幽传来的,是超度亡魂的《往生咒》。
0066 浮沫生
梁徽在第二天下午回鹭州。
今年或许是最炎热和潮湿的一个夏天,骤雨频繁,雨后马上又是太阳的暴晒,气温直逼四十度。水泥和树木吸纳无数热气,在低压的灰云下喷吐而出,浓稠而浑浊。
就在车站和家之间的路走了半晌,梁徽已是颈汗沁背,被暑气熏得头脑昏涨,一回家就打开冷气和风扇,侧靠在窗边沙发,仰首望向窗外蓄积阵雨的渚云,像灰色的湖泊。
她想到今天早上,明翡母亲又和曲明朝的父亲吵起来了,两人争执的响声巨大,堪比过年敲锣打鼓。她和曲明翡被困在那团理不清头绪的对骂中,像两个僵硬的木偶人。
“人都死了,他们还在惦记钱的事。”曲明翡凑在她耳边,吃吃地笑:“曲明朝看到会不会气活?”
梁徽望着她神经质的笑颜,心里涌上一股悲凉,只是摇头。
“你知道吗?他死了,我更恨他,因为他懦弱!”女孩两道纤细的眉因为憎恨而深深地皱起:“他宁愿去死,也不愿意......”
她不再说了,因为她的母亲推门而入。梁徽看到她骤然从沙发上站起,冷着脸离开,一袭白裙就像一张苍白的纸,漂泊到漆黑的走廊中,渐渐消隐。
空调温度太低,梁徽打了个寒噤,意识从早晨记忆的泥沼中挣脱而出,梦魇乍醒般,浑身冷汗。
在曲家的经历像一面镜子,照出她和弟弟扑朔迷离的未来。她也会被命运之线牵引着,走向相似的路吗?
她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提着水壶倒满水,准备喝茶静静心。
水壶加热,咕嘟咕嘟发出气泡破裂声,她蹲在橱柜边翻寻茶叶,摸索到一罐永春佛手,拣出一捧青翠倒入杯里。
茶香被沸水冲出,盈于满室。梁徽端起茶杯,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 不禁心下一顿,瞥了眼橱柜上擦得透亮的镜子,里面映出个修长的人影。
心弦被狠狠弹动了一下,手指紧扣着水汽密布的杯沿,梁徽略微艰难地转过身,语气已无法再如以前坦然:“你回来了。”
“嗯。”梁遇把包放下,看着她端茶坐到沙发上。梁徽被他滚烫的目光浇着,动作极为不自在,但还是仰头迎接他的注目。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几天没见,他好像也瘦了,一对乌眸在阴天光线下黯沉如陨星,闪着病态又执着的光亮。
离开对方,他们都像失去养分的植物,在孤独的世界缓慢地枯萎。
两人在寂静中对视良久,她捏着沙发上柔软的坐垫,忽然下定决心,颤着声开口,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阿遇......你要不要,坐到我身边?”
梁遇怔忡,半晌反应过来,低低嗯了一声,穿过桌椅间狭窄的通道,朝她走来。
他坐在她身边那一刻,她伸手抚摸他的脸,轻声说:“你瘦了”。
脸上传来她手心细腻温热的触感,梁遇晃神一瞬,眉眼间掠过不可置信。
梁徽见他神情,有些脸热,欲收回手,却被他牢牢摁住。
少年握住她的手腕,幽深的眸子闪光灼灼地盯着她,唇慢慢贴近她的掌心,烙下一个滚烫的吻。
她浑身绷紧如弦,但还是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将他脖颈环围。柔润唇瓣微张,软软唤他的名字:“阿遇……”
作为回应的是后腰他手臂传来的力道,她像跋涉许久的倦鸟归回他的怀中,依恋这永远停在原地等她的巢。嘴唇像一尾干涸的鱼,全身心地贴近和感受他唇上的湿润。
男孩子的吻青涩而急躁,只会用唇瓣重重在她唇上摩挲,一腔渴念欲发泄又找不到出口。她轻颤的指尖抱紧他的腰,探出舌尖轻柔舔扫他紧闭的唇缝,他这才恍然大悟般,灼热的舌滑入她唇齿间,卷着她羞怯退回的小舌贴蹭缠绕。
屋内渐渐传来绵绵的水渍声,他含着她的唇舌像含着一枚成熟多汁的莓果,舌尖在温软中来回舔弄,吸吮溢出的汁液。
她禁不住喘气,手滑落到他紧箍住自己腰的手臂上,感受到他的皮肤似乎带着热火,欺到她的身上,随着血流散到四肢百骸。
周围世界缓缓下沉,陷入到无人知晓的地底,不再能听见其余的声音。四周变得很安静,被刻意忽视的禁令却在她的血液和脑海中筑了巢穴,似漫天飞虫越过头顶,无休止地嗡嗡鸣响。
她轻轻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抛到这嘈杂的声浪中,如同海面随波逐流的泡沫,领受罪恶的扑打与洗礼,纵使世界在此刻间悉数倾灭。
0067 不后悔
这个吻直到两个人都喘不上气才打住。
理智回笼,梁徽一时说不上是怎么滋味,只觉得两人现在都走在一根极细的铁索上,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她存了躲避的念头,因此也没有直视梁遇,而是安静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两人沉默着不作声,她觉察到梁遇紧搂着她腰的手松开,沿着一节节脊柱,动作轻柔地搭在她的背上。
他的语气也很轻柔:“姐,你现在在后悔吗?”
梁徽没回答,心口像塞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被他的话扯紧,因而揪心。
“不说话那就是在后悔。”她听见梁遇笃定地说。
没待她回话,他的吻继续落在她莹白的耳廓,暖热而密集的鼻息洒在她的耳背颈间这招正中她命门,梁徽怕痒,不由得缩着肩膀躲进他的怀里,仰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
“不后悔。”避无可避,她终于说:“是因为,我现在还没有习惯......我们以前不会这样。”
“那我们慢慢来。”他抚过她被吻得微肿的红唇,低声说:“过几天就习惯了。”
梁徽弄不清楚他怎么这么快进入到恋人的状态,面对两人截然不同的相处方式,她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畏惧。除了最开始的那个吻由她主动以外,其余时间她都是惰性的,是他不再加以控制和掩饰的激情,一点点渗入她的领地。
晚上在她房门前,空调冷气涉及不到的区域,吻也变得格外火热。闷燥的夏夜传来清晰而暧昧的湿泽声,她张着唇,迎接黑暗里他深深埋在她口中翻搅的舌,身体几乎融化成水,靠他的手臂堪堪支撑住。
梁徽以前想过,平日看起来冷淡带着距离感的弟弟,恋爱会是怎样的。
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