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未等她说完,低声打断:“不想接触。”

骤然被他截停,酝酿许久的话语像山洪被堤坝阻住,积压在胸腔里。梁徽长久无话,最末只得低低叹气:“算了,你当我没有说过。”

她草草喝完剩下的粥,洗好碗回到沙发,心情苦闷得不能自已,连书都不大能够看得进去,遂拿了只抱枕,趴在沙发上发呆。

梁遇此刻却站起身,从橱柜翻出一瓶金黄色的药油,蹲在她身前,低声说:“阿姊,我给你上药。”

他难道还嫌局面不够复杂么?

她撑着沙发起身,把额前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

“以前每次都是我们互相涂药。”梁遇仰眸望着她,眼中情绪被眉骨落下的暗影遮掩:“不是说过,我们和以前一样么?还是......“

他垂下眼睫,神色似是失落:“根本不一样了。”

她原是浑身抗拒,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心软下来,答应道:“那你帮我上药吧。”

“嗯。”梁遇拧开瓶盖,辛辣微甜的药香瞬间挥发在空气中,气味凶猛。

他掀开自己裙摆,露出膝部淤青的那一刹那,梁徽后知后觉,感到自己像一只被拎住后颈的小猫,又或是案板上挣扎的鲤鱼,完全被他拿捏住软肋。

他最知道怎样让自己一筹莫展。

可当下关头,毫无退却余地。梁徽屏着气,眼睁睁看着他往手心处蓄点光润的药油,而另一只手,在放好药瓶后,探向她纤细的脚踝,轻轻地握住。

他的手好烫。

她周身微微一颤,脚本能往后回缩,却被他修长手指牢牢扣住,停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一只猛禽衔住的白鸽子。

手触碰过的地方,温度好像更高了。

脚像踏在炭石上,烧起火来,渐渐涌上她的身体,火舌舔舐。

梁徽脸颊泛红,吐息微乱,听到他轻声问:“我捏疼你了吗?”

她摇头,他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把药均匀地抹在淤青上,打圈按摩,轻轻揉捏,好让伤处充分吸收药物。

替她上药时,他永远沉稳认真,永远心无旁骛。

他的手掌会微妙地掌握好力度与角度,尽管不可抑制会有些疼,但时间久了,那些疼逐一消隐退去,直至可以忽略不计。

梁徽垂着头,目光静悄悄地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掌,和专注深邃的眉眼上游走,僵硬的身躯像一块顽固的坚冰,在阳光暖热的烤灼下,缓慢而渐渐地,融化松弛下来。

弟弟好像,真的长大了。

0055 白观音

这几日,姊弟俩都专心准备期末考试或是论文,吃饭在各自食堂,也就晚上回来的时候打个照面,再各自回房。

梁遇考完最后一门那天,气温骤升,黄昏时柏油马路上依然蒸腾涌动着热气,绵密裹着他,汗出不来,就只是纯然的闷热。

单车开入绿暗的庭院,虫鸣鸟叫嘈杂,他拧开水龙头,沁凉的水冲过脸和手,才稍解暑热。

他走入屋,用纸巾擦过脸上的水珠,看到梁徽在客厅里匆匆忙忙收拾行李,神色焦急,上前问:“怎么了?是要出门吗?”

“嗯。”梁徽手上动作不停,分不出心神看他:“阿嫲脚伤送医院了,我要回鲤港一趟。”

梁遇心头一紧:“阿嫲没事吧?”

“不知道。”梁徽摇头,眼神茫然:“我听医生说情况不好。”

梁遇自然不可能任她孤零零一人回去,也开始打包衣物和书本。两个人拖着行李箱到高铁站,搭了辆时间最近的高铁,半个小时便到了鲤港。

鲤港气候与鹭州相仿,照样炽热逼人,无形的温度像火焰一样将二人烘烤。

姊弟俩提行李箱到医院时,都出了一身汗。老人正在做手术,医生让他们坐病房外等候,医院冷气寒凉,丝丝浸入之前因热扩张的毛孔,更是冷如冰水。

梁徽缩着双肩坐在长椅上,想起不久前阿嫲给她打过电话,说自己不小心摔下田垄,脚受了伤。她那天正好在一个创业比赛现场,立刻就要回去。但老人家听到她那边的声响,百般推辞,说自己能跳能动,还能给她录视频,打消了她离开的念头。

她生怕给自己添一点麻烦。

梁徽既是后悔,又是愧疚,医院白灿灿的光照到她身上没有半点热意,反而寒飕飕的,她不觉打了个寒战。

梁遇坐得离她更近了,低头问:“姐,你不舒服吗?”

她垂下眼,一手遮着脸,只是摇头:“不,有点冷罢了。”

少年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传递来些许温暖,身体也越来越趋近她。梁徽没有躲开,亦未抗拒,直到整个人被他一步步揽入怀中,陷落到他湖水一样温柔的包围里。

“别担心。”梁遇握紧她的手在掌心,轻轻说:“阿嫲不会有事的。”

梁徽没有说话,慢慢将头靠在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汲取他的体温。

病房外依旧光线惨白,冷气阵阵,两人彼此相互依偎取暖。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那条跌宕不平的船上,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任由风吹雨打漂流摇荡,消逝在雨里浪里海里。

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手术结束,医生委婉地告知他们,老人骨脆,又难生长,摔跤后恐怕再也不能正常行走了,只能跛足。

两人听医生说完,从头至尾都是默然无声。待进病房,外婆麻醉药效尚未过,仍旧昏迷着。

梁徽坐在她床边,看着她雪白的发梢和枯瘦的手,竭力忍住泪水。之后又是联系护工,又是找医生询问照料事项,几件事做下来,窗外天色尽黑了。

梁秋雁醒来的时候,睁眼便望见床头坐着的姊弟俩,医院空气浑浊,两人却依旧如月色洁白美丽,尤其男孩子像极了他的父亲,一时望得她怔忡失神。

梁徽的声音打断她的心绪:“阿嫲,你醒了。”

她挣扎着,拖着一把嘎吱作响的老骨头想从床上起来,看着眼眶发红的外孙女:“你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