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闻言脚下软了一瞬, 又似是不死心般声音颤抖着问:“你见着杏儿了?可是她亲口说的?”

那少年带着哭腔:“见着了,长公主府上下正乱作一团呢,好多人都去吊唁。阿姐穿着素服匆忙见了我一面,她们眼睛都哭肿了……”

妇人踉跄着退了一步,几乎不能站稳,身后的人眼疾手快扶她到一旁坐下。

“娘!娘你怎么样!”那少年也担心地一步上前,跪倒在妇人身旁。

“唉……桂娘,那官府的消息如何能有假,你又何苦遣丰儿跑这一趟才罢休。”身后之人看样子是这食肆的掌柜,轻轻拍抚着她的背,皱眉叹道。

“那可是……咱们玖岚国的长公主殿下啊!”那妇人双手掩面,低声呜咽着,神色哀恸不已,“谁不知道长公主金戈铁马,保家卫国不输男儿。长公主如此年少有为,怎、怎么就……”

“当家的,当年你我被那杀千刀的梁家欺凌,长公主殿下救咱们夫妇于水火之中,你还记得吗?那会儿,殿下才跟杏儿一般大啊……”忆起往事,名唤桂娘的妇人再次拉起了丈夫的手,失声痛哭。

“长公主殿下的恩德我怎会忘。”掌柜的沉痛地阖了眼,复又睁开,长叹一声,“这京城,怕是从此要变天了。”

“丰儿,你拾掇一下店里,我先扶你娘上楼休息。”

那唤丰儿的少年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手脚利落地收拾起来。他搬开平时拿来抵住门的板凳,正打算关上店门,门框上突然多出一只手来,拦住了他。

丰儿抬起头,见是个人,便胡乱抹了把眼泪,道:“客官,对不住,我们今儿打烊了。”

那人听了并没理会,却也没离开,他问:“长公主当真已经死了?”

丰儿只觉这人好生奇怪,声音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感情,出言还如此不敬,心生不喜,便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就见这人穿着也十分怪异,脸上还蒙了张面具,丰儿更没好气道:“我阿姐在长公主府上做丫鬟,这种事怎会讹传。客官若不信,自己去衙门看便是。”

那少年遥遥一指府衙的方向后,便“嘭”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店门。

那蒙面之人倒也不怒不急,或者说,他面具之上所露出的那双眼睛里,根本看不出一点悲喜。

他漠然地沿着少年所指的方向走下去,道旁坊市皆闭门歇业,家家户户都传出阵阵悲戚的哭声......就连街角的乞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哀悼着那位一夜之间殒没的巾帼英雄,国之栋梁。

苦雨一直下着,雨势不见转小,那蒙面人也不撑伞,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凤麟府衙。

只见府衙门前,张贴着一幅公文,外头围了一圈百姓,或掩面而泣,或伏在同伴肩头抽咽......

那蒙面人拨开人群走上前去,细看那公文,原是一封皇帝的诏书。

诏上所书之事,乃当今圣上亲妹,玖岚国长公主并兵马大元帅晏逐川,日前为歹人所害,不幸亡故。凶手已捉拿归案,皇帝悲极怒极,已下令将其下狱严刑拷打,定要挖出幕后主使,千刀万剐,诛其九族。特此昭告天下。

那蒙面人静静读完诏书,便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去,仿佛未曾出现过一样。

傍晚,长公主府内。

雪白的丧幡处处高悬,阖府上下哭声一片。

前来吊唁的人这一整日都络绎不绝,待到此时天色渐暗,方才稀稀落落少了些许。

灵堂前,一身缟素的晏黎一直忙着接待登门的人们,这会儿终于得空抽身喝了口下人奉上来的茶水,抬眼却瞧见玉笙那丫头半个身子躲在院门外,在小心翼翼观望这边的场景。

晏黎左右看了看,见人影阑珊,便状似不经意地走到一旁,悄悄朝玉笙招了招手。

玉笙垂着头贴墙根一路小跑了过来,晏黎俯首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玉笙便点点头,又原路跑了出去。

她跑了好长的路,一直跑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叩开门进了* 屋,又谨慎而飞快地把门关好。

“何事非要跑着回来不可?看把你累的。”

屋内说话这人正是洛曈,她也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面上却并无任何伤悲之色,她放下怀里逗弄着的香香,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玉笙:“你别急,气喘匀了慢慢说。”

玉笙谢过,一口气喝光了水,凑到洛曈身边,低声禀报:“五王爷说,午后那会儿,有个小乞丐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给他吃食也不要,还趁乱溜进了府里。”

“小乞丐?”

“是的。”玉笙继续悄声说,“今日二门外的下人们都被事先嘱咐过,便也没怎么拦他,王爷看着他一路闯到灵堂外,才派人赶他出去。”

洛曈静静听完,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声道:“如此看来,对方大约已经看到想看的了呢。”

她想了想,又问:“外面情形如何?”

“听早上出去买香烛纸钱的冰儿说,全城的人都伤心死了。”玉笙回道,“毕竟连咱们府上的下人们都不知情,外面的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洛曈脸上显出几分不忍,垂眸看着脚边无忧无虑嬉戏的香香,轻叹道:“此计虽险,却为良策。现下……只希望逐川那边一切顺利啦。”

·

此时此刻,皇宫培元殿里,晏辰正倚在榻上,端着一盅老鸭汤慢条斯理地品尝着。

而对面坐着的,赫然是在全京城的眼里,已然“薨了”的晏逐川本人。

“御厨做来做去都是这个味道,没意思。”晏辰喝了几口,擦擦嘴放下汤盅,“五叔总跟朕说起宫外的珍馐佳肴,偏朕就没这个口福。”

晏逐川笑看了他一眼:“我最近厨艺倒是精进了不少,给皇兄你露两手?”

晏辰怀疑地瞅着她:“还是免了吧,你若是炸了御膳房,朕可要几日吃不好了。”

晏逐川哈哈大笑。

晏辰抬手一指桌案上厚厚一沓奏折,无奈道:“朕刚配合你写了那道诏书,马上就有朝臣谏言,说长公主位高权重,理应秘不发丧,否则消息传到边关,怕是会军心不稳......”

“那倒不怕。”晏逐川一摆手,“不是已经封城了么?况且我会派人通知军师,就算真传过去了,他也能处理。”

见晏辰似乎仍有顾虑,晏逐川又道:“安心吧老哥,我的死讯在边关一带不知传过多少回了,沧澜军心眼死得很,除非听我亲口说,否则,见到我的尸体都未必信。”

晏辰哭笑不得,瞧了瞧天色,道:“你不去?”

“还早。”晏逐川摸了摸肚子,“饿了,那鸭子汤还有不?给我也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