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莫睡,等下我们重新喝药。”
洛曈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看着晏逐川耐心地清理着自己吐出的污秽,没有丝毫嫌恶,心中感动不已。
晏逐川思忖着方才喝下的药都被吐了个干净,便又重新煎了药回来再次喂给洛曈,然而洛曈喝下去,不消片刻竟又吐了出来……喝几次便吐几次,到后来甚至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整个人虚弱得仿若风中蒲草,摇摇欲坠。
如此反复折腾了一夜,而晏逐川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洛曈身边照顾她,整宿未合眼。
……
翌日,洛曈醒来时,隔着床帷隐约看见屏风外面立着一道身影,昏昏沉沉中下意识地开口道:“逐川?”
那人转过身来,原来是凌肃。
“凌将军……”见到不是晏逐川,洛曈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凌肃走近几步:“洛姑娘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咳咳咳……”洛曈刚一开口,就是偏过头一连串地咳嗽。
凌肃回身倒了杯水递过来,洛曈接过来抿了一口:“谢谢凌将军,逐川她去哪里了?”
“寻郎中。”凌肃盯着洛曈喝完一杯水,又倒了一杯给她,“再喝。”
洛曈不禁边抱着茶杯边腹诽,凌将军还真是……惜字如金呢。
喝过水,凌肃又拿来些清淡饭食,看着洛曈吃下后休息,而后自己转去屏风外面继续守着。
晌午过后,定州城中的石板路上,一个黑衣女子风尘仆仆地策马狂奔,马背上还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嗳,我说姑娘你慢点哎!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都要散架了……哎你慢点!”那老妇人紧紧抓着马鞍,随着马步上下颠簸。
“方前辈,得罪了。我心忧病人,怕是慢不得。”那黑衣女子语气恭敬,却马不停蹄:“驾!”
这黑衣女子便是晏逐川。原来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晏逐川便嘱咐凌肃好生看护洛曈,自己则骑上微风,出城去四处打听寻找好郎中。
这一去,就是大半日。晏逐川经过多方打听,总算是在一个偏僻的村庄里,寻到了一位年近花甲的方姓婆婆。人说她仁心仁术,妙手回春,只是不知为何隐居在这么个小地方。那方婆婆确实心善,听了晏逐川的请求,二话没说提上药匣便随之前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客栈房间里,方婆婆将手从洛曈腕上抬起,沉吟了片刻,提笔写下一张药方。边写边摇头道:“这丫头啊不是寻常的风寒。她先天不足,本就体虚,受了惊吓,赶路疲惫,外加淋了雨,寒湿外邪入侵……方才发作出来。脾胃不和故而呕吐,你们给她吃的药,不对症啊。”
方婆婆边说,晏逐川一边连连点头,待听到最后,如墨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你们按这个方子去抓药。待我再为她针灸,放心,不出三日便可痊愈喽。”方婆婆将方子递给伸手接过的凌肃,而后打开药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排银针,稳稳地朝洛曈的中脘、合谷、天枢、足三里、神阙、内关等穴位扎了下去。
方婆婆施完针,见晏逐川仍是眉头紧蹙,面色严峻,拍拍她的手温声道:“姑娘你不必太过忧心,这丫头虽天生体弱,但我方才诊脉时感觉得到,她这身体一定是有高明的医者精心调理过的,不然啊,如今不会如此康健。你想想看,她平时是不是活蹦乱跳与常人无异?”
晏逐川点头,从初识至今,曈曈虽不是那跳脱的性格,但在此回发热之前,也都是有说有笑,神采奕奕的。
“嗳,这就对了。”方婆婆笑了,眉目和蔼,“说起来啊,这为她调理的手法总让我感到一股子熟悉,若有机会,我倒想结识一下是哪位高人,老身人老心不老,也想切磋一二……”
“婆婆您好厉害呀。”洛曈躺在床上扎着针不敢乱动,扭头接话道,“您说的一点儿没错,我从小调理吃药,都要仰仗了住在我们谷里的端木* 神医。”
洛曈话音刚落,方婆婆整理药匣的手瞬间顿住了,她缓缓转过头,声音微微颤抖:“端木……端木……丫头,那位神医,她可是叫端木昔?”
第12章 莫待无花空折枝。
“您如何得知!”洛曈惊诧地睁圆了一双杏眼,差点要坐起来,被晏逐川眼疾手快地按住,“是呀,端木姨母就是叫这个名字的,婆婆您原是与她相识的么?”
“我……她……”方婆婆眼里闪着泪光,双手微微颤抖,激动得语无伦次。
晏逐川扶着方婆婆坐下,道:“前辈您莫急,慢慢讲。”
方婆婆坐下来,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从前有一对师姐妹,同时也是一双爱侣。她们师承圣手医仙门下,师姐脾性直爽泼辣,凡事争强好胜;而师妹温柔和婉,处处不与人争锋。渐渐二人在行医之途上产生了分歧,师姐年轻气盛,一心想将所学医术和师门发扬光大,普救众灵之苦;师妹则认为为医者当安神定志,不追名逐利,天下疾苦无穷尽,以平常心尽力为之便可。固执倔强的师姐得不到至爱之人的支持,愤然离去;而只想同师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师妹也被伤了心,远走他乡,自此销声匿迹于江湖……
洛曈安静地听着,神色有些难过,末了轻声道:“婆婆,您是那位师妹么?”
方婆婆苦笑摇头:“我是那个师姐,那师妹便是端木昔。”
“啊?”洛曈吃了一惊。“可是您……”
“想说我性情和蔼,完全不像故事里师姐的那个样子?”
洛曈睁大眼睛点点头,晏逐川看得心生怜爱,不禁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傻丫头,人啊是会变的。那之后,我一个人闯荡江湖,见过了许多大风大浪,离合悲欢……有一天突然就懂了,悟了,放下了。济苍生之心本无错,然没有了昔儿,我的心也渐渐空了。与其在繁华中迷失,不如珍惜眼前人。”方婆婆的语气寂寥落寞,“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我想找回昔儿,想求得她的原谅。可我走了许多地方去寻她,皆是杳无音信。我找了个小村庄住下来,四处行医以积功德,只盼老天让我再见到昔儿一面。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竟让我……”
方婆婆说到此处神情激动,声音哽咽,双手紧紧地握住洛曈手臂:“丫头,方才听你称她姨母,想来你们关系匪浅。你告诉我,她……她过得好么?”
“婆婆您放心。”洛曈向来见不得人伤心,竭力宽慰道,“端木姨母她身体康健,收了许多徒弟,还有个孝顺贴心的儿子,同我一般大呢。”
“她嫁人生子了?”方婆婆一下子怔住,抓在洛曈手臂上的双手也松了力缓缓滑落下去。
“没有没有!”洛曈一脸懊恼,连忙解释道:“阿清是她收养的孩子,就和我一样。”说罢抬头看向晏逐川,小脸上洋溢着骄傲。
晏逐川下意识地勾起嘴角,回了一个无奈又宠溺的微笑。
“阿清?”方婆婆闻言眼睛亮了下,似是不敢相信般试探地问道:“那孩子,叫端木清?是哪个字?”
“清茗的清,清浊的清,清清白白的清。”洛曈软糯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老身名素君,字水青……”方婆婆眼中漫上雾气,霎时间老泪纵横,用手掩住嘴,像个小姑娘一般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她还念着我,还念着我啊……”
方婆婆哭了一会儿,拭干眼角,慢慢平静下来道:“我要去找她,丫头,你方才说……你们住在一个什么谷里?”
“清荼谷。”洛曈回答道,“您可曾听过?”
方婆婆一脸了然,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她去了清荼谷,难怪我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她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