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槿汐得知甄嬛离开养心殿后来了春禧殿,特意抱着披风过来等候,这会儿听见甄嬛和安陵容在里间说话,误会尽消,便和翠音站在门外等候,相视一笑。

“莞贵人这段时间虽闹别扭不来看容贵人,心里却时常想念呢,就是嘴上不肯承认,如今可算是好了。”崔槿汐松了一口气,“宫中姐妹情谊难得,万要珍惜才是。”

“是啊。”翠音点点头,浅笑着说道,“莞贵人应是要留在春禧殿用早膳了,槿汐姑姑,不如我们一道去小厨房看看?”

里间,甄嬛与安陵容整理了一番哭花了的妆容,才又坐下来说话。

“章太医是你安排的吧?”甄嬛说起章弥来,“怎的就这般巧,赶着年嫔进献药方的前一晚来报说治疗时疫的方子成了,狠狠给了年嫔当头一棒,今日若不是偷换药方这一出,她恐怕就要全身而退了。”

安陵容浅笑着将事情前后都一一说来:“早在眉姐姐病倒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六宫事务无人料理,皇上只能托付于当日的华妃,眉姐姐协理六宫眼看着日渐上手,她自然是要着急的,借此机会夺权,她也不是做不出来,后来又听说她日日翻看医书,我就知道,她想借着时疫一事立功,好坐实她手里的权力。”

安陵容缓了缓,又继续说道:“可惜,江诚江慎擅长的是内帷之术,并不擅长五脏调理,翻书多日一无所获,这个时候,偏姐姐抓着了刘畚,将她先前戕害嫔妃的错处暴露了出来,她被逼到了绝路,自然要兵行险招了,我不过是让人漏了几分章太医方子已成的消息出去,她立功心切,自然会跳进我的这个圈套,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甄嬛眨了眨眼,恍然:“若说戕害嫔妃,眉姐姐小产一事已经时过境迁,皇上难免会顾念旧情,放她一马,但欺君就不一样了,年嫔在皇上面前明目张胆地纵容江诚江慎欺君罔上,皇上定不会饶她。只是褫夺封号、降为嫔位,对她也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是啊,年嫔伴驾多年,皇上对她也是宠爱多年,再怎么样都是对她有情的,更何况前朝还有个年羹尧。”安陵容轻叹了一声,“说句不好听的,在皇上心里,眉姐姐的份量是远不如年世兰的,如果不是触碰到皇上的逆鳞,皇上总会对她留有三分情面,要想除掉她,必须要下狠招。今日你我联手让她失了势,也只能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她还是会复起,要紧的是,前朝。”

“年羹尧。”甄嬛缓缓念道,“我听闻,年羹尧的次子年富领兵平叛卓子山叛乱去了,若是得胜归来,怕是又要加封。”

安陵容点了点头:“是啊。如今年羹尧虽已回西北,但他在京中必定留有眼线,年嫔此次遭难,他知道后怕是会蓄意报复,姐姐还是要提醒一下甄伯父,别着了他的道才好。”

“好。”甄嬛点头,复又说道,“别想了,平叛也没那么快,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我去看看眉姐姐。”她起身,临走前细细叮嘱安陵容,“明儿是正月十五了,元宵甜腻,你可别吃太多。”

“嗯,我知道。”安陵容送她出门。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安陵容怀胎也满三个月了,章弥给她把完脉后,起身回禀:“回皇上,容贵人脉象平稳有力,龙胎一切安好,怀孕之初受到的创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日后可以外出走动走动,照方继续安胎调理即可。”

“好。”皇上握住安陵容的手,笑道,“容儿,还是你怀相好些,不像富察贵人,才一个月多,天天嚷着胸闷恶心,动不动就吐得昏天黑地,想来是个闹腾的孩子。”他抚掌叹了一声,“弘曕那孩子也是乖得很,那么大点,整日都安安静静的,也不怎么哭,不是吃就是睡,皇后对他极为用心,养得白胖白胖的。”说起孩子,皇上总是满目慈爱,他伸手摸了摸安陵容还不怎么显得肚子,温柔道,“容儿的孩子定也会乖巧可爱,朕会宠他如珠如宝。”

安陵容垂眸浅笑,反握住皇上的手,说道:“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呢。富察姐姐自小娇养,怀着孩子难免辛苦,皇上该多去看看她才是,皇后娘娘也是,六阿哥还小,正是最难带的时候,听闻皇后娘娘事事亲力亲为,又掌管六宫事宜,人都瘦了一圈。”

“皇后也实在是辛苦。”说起这事,皇上也是头疼,“但也没有办法,眼下宫里也只能是皇后管着了,等过段时间……”后续的话,皇上没再说下去。

安陵容轻轻眨了眨眼,不欲再问,只笑道:“皇上,今儿个是元宵,臣妾一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汤圆,皇上尝尝?”见皇上没有拒绝,便让莳萝去小厨房端来。

“元宵佳节,北方多吃元宵,南方多吃汤圆。”皇上浅尝了一口,黑芝麻馅香甜,面皮软糯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汤也不似寻常那般,一片清澈,带着瓜果的清香,汤圆吃两口,正好喝汤解腻,即便皇上不爱吃甜食,也片刻就落肚了一碗,“一吃就知道是你的手艺,难为你,又是一大早就起来做的吧?”

“臣妾喜欢做这些,看皇上吃臣妾新手做的东西,臣妾高兴。”安陵容温柔小意地说道。

皇上心头一片满足,说道:“前阵子你总是不高兴,朕想着,你怀着孩子辛苦,若能见亲人一面或许会高兴一些。正好,你父亲今早进京,等下在养心殿说完正事后,朕让他来见你一面。”顿了顿,复又说道,“春禧殿在寿康宫,不方便,朕让他去梓椿阁。”

安陵容慢慢睁大了眼睛,喜极而泣:“多谢皇上。”能够进宫的外臣,宫中只有华妃有过先例,皇上却为了她一个小小贵人破了此例,只为让她开心,这一瞬间,安陵容是实打实地感激皇上的,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对父亲说。

皇上展眉一笑,抬手擦去安陵容挂在眼下的泪珠,起驾回养心殿。

“翠音,快替我更衣梳妆,莳萝豆蔻,快去库房里挑些好的。”皇上一走,安陵容就忙不迭地吩咐人准备起来,“还有,把我刚做好的汤圆备一份带上,再去让小厨房做些好东西……不不不,父亲同皇上说完应该是来用午膳,让人把食材拿去梓椿阁,在那儿开火,免得饭菜冷了。”

翠音等人连声应下,转陀螺似的忙起来。

安比槐站在养心殿的台阶下,抬头看着头上的三个大字,一时有些晃神。他居然真的来到了京城、走进了紫禁城、站在了离皇帝最近的权力中心,心头止不住地狂跳起来,他稳了稳心神,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苏培盛,微微低头。

“安大人,皇上传您进去。”苏培盛笑容满面地避开安比槐的礼节,引他进殿。

第74章 。前世

“朕看了你的奏报,做得很好,此次侦破走私案,追缴盐税近十万两黄金,张廷玉昨日上奏,对你赞不绝口。”皇上看着与自己只有几步远的安比槐,面带笑容,“国库空虚多年,盐务一直都是朕的心头大患,你前些日子承报的《治盐书》朕细细看过,字字皆为经验之谈,若能推广实施,当属旷世之功。”

安比槐头皮发紧,一板一眼地回道:“微臣不过是将此次的经验作法罗列出来罢了,皇上治理天下劳心劳力,微臣能够做的也只有当皇上的手和眼,在外奉皇命行事,在内勤谨侍上,皆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不敢居功。”

皇上对安比槐的谦逊很是满意,又夸了他两句,才说道:“你有心,肯做事,朕自然是要倚重你。如今国库仍不充盈,朕有意提拔你为两浙盐运司副使,替朕好好理一理盐务。”他拍案看向安比槐,“好好干,你的功绩朕都看在眼里,别让朕失望。”

“臣安比槐,领旨。”安比槐掀袍跪地磕头。

说完国事,自是家事,皇上神色缓和不少:“你远在江浙,难得进京一趟,容儿怀着身孕思念亲人,你去启祥宫看看她吧,她一早让人忙活着准备午膳,就等着你去了,你先去用膳,过后再来回话。”

安比槐自是谢恩退下。

“有劳公公带路。”走出养心殿,安比槐跟着小夏子一路朝着启祥宫走去。

安陵容翘首以盼,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启祥宫的大门走进来,看着安比槐穿着一身齐整的官服,人也不同以前那般颓废,顿时眼圈一红,险些又掉下泪来。

“臣安比槐,见过容小主。”

“爹爹快起来。”安陵容连忙伸手扶住安比槐,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回,才含着泪点头说道,“能见到爹爹一切安好,女儿心中甚是欣慰。”复又转头吩咐众人,“快让小厨房摆饭。”

安陵容在打量安比槐,安比槐也在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说实话,前世安比槐其实很少关注自己这个嫡长女,但她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她的母亲林芸又和自己是少年夫妻,曾患难与共,即便后来他有了庶子庶女,心底里依然对安陵容留有一份疼爱,只是前世的他太小瞧了后宅阴私,林芸不受他重视,被一再磋磨,安陵容也逐渐养成了小家子气的做派,直到临近入京,他才发现安陵容胆小怯懦、敏感自卑,只来得及交代两句,就看着她入京了。没想到,前世竟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爹爹瘦了。”安陵容顾不得自己吃几口,不停地给安比槐夹菜。她有话要同安比槐说,所以让一应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

安比槐也没心思吃,尝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看着你如今一切安好,我也放心了。先前我一直都担心着,怕你回来了不适应或者害怕,现在看到,倒是为父多虑了。”他看着安陵容逐渐长开的面容,怀念起林芸来,“自小你就没一点像我的地方,不管是容貌还是脾性,都和你娘一样,以至于前世我总是忽略你,让你吃了不少的苦。容儿,你可有怪过爹爹?”

说起林芸,安陵容心头一痛,眼眶蓄泪低下了头,又听安比槐自责,连连摇头:“女儿不怪。”

“你向来懂事,在家里从不会争不会抢,被欺负了只会躲起来哭。”安比槐叹了口气,知道安陵容是自己咽下了委屈,“你该怪爹爹的。若非我重视陵雅而忽略你,也不至于让你从小就走在刀尖上过日子,又不管不顾将你送进宫,以为是给你找了个顶好的终身依靠,却没想到是将你推入了虎狼窝。”

安比槐想起前世,又气又恨:“是我太蠢,听信了柳氏谗言,才硬要把你送进宫,而后又一步步走上歧路,被人害惨了也不知道,借着你的光一步步往上升,听别人说什么你在宫里艰难得很,要使银子的地方多得很,我便到处敛财,托人给你送进宫去,却没想到,一枚银锭都没送到过你手上,每每收到家书,我还总骂你不孝白眼狼,真真是被人耍得团团转。直到后来当知府那年,我才知道,这些年,我不过是条被他们拴在墙角的一条狗罢了。”

安陵容听完,泪流不止,捏着帕子悲从心来。

“容儿别哭,好歹,还能重来一回。”安比槐也是眼圈通红,“前世你在宫里薨逝,斩首的圣旨快马加鞭就送到了家里,皇上震怒,无人为我们出头,家里的那几个不是卷款潜逃,就是告发保命,你娘……只有你娘,直到最后一刻都还陪着我。”他猛地落下一滴泪,“前世,我宠妾灭妻,辜负了你娘,官场上盲目听信他人,看不清时局更看不透人心,落得一个枭首示众的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若不是芸娘诚心感动上苍,难有你我父女今日之景。”

此事安比槐在信中已经有所提及,虽只有只言片语,但安陵容已经能够猜到一些。若非历经苦痛,断不会有今日的大彻大悟,只是母亲已去,安陵容难免又是一阵伤心。

“我答应过你娘,这一世要活出个人样来,绝不能再被奸人所害。”安比槐认真地说道,“我已经料理了柳氏和二郎,并追杀她的情夫,前世就是她暗地里勾结外男,与人里应外合,将我骗得团团转,二郎非我亲生,我白宠了他那么些年,最后却是他背后捅了我一刀。”

“什么?”安陵容惊得猛地攥紧了手帕,“那陵雅也?”柳姨娘所出一儿一女,曾经在家里是欺负她欺负得最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