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掉皇后这颗毒瘤,这后宫总算是能清净了。”敬妃嘴角扬起一抹快意的冷笑。
“这后宫,如何能有清净的一天呢……”安陵容轻之又轻地念了一句,落在众人耳朵里,却如一声沉闷的惊雷。
是啊,没了皇后,还会有其他人,这宫里的争斗从未没有停歇的时候。
确如端皇贵妃所说的那般,不过两天时间,事情就有了定论。
江福海招供了。
“除了招供谋害熹贵妃的事,还吐了不少东西出来,其他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只有一件,奴才不敢不来禀报。”苏培盛神色凝重地回禀皇上,“纯元皇后的死因,确实和皇后有关。”
皇上缓缓抬起眼睛,深而重的怒意倾泻而下:“大胆!”
“奴才不敢。”苏培盛头皮一紧,立刻跪下,他用力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开口道,“皇上,奴才问过太医,说芭蕉性寒,平时少吃些倒是无妨,只是有孕的女子千万不可轻易碰食,只因芭蕉和红花等药物一样,有破淤除肿之效,其药性虽不像红花那般明显,但是蒸食的话,其药力会缓缓地渗入食物当中,长久就会伤身,纯元皇后正是因为孕期常吃这些,才导致身子虚弱,胎儿不保。另外,纯元皇后喜爱的杏仁茶里放的苦杏仁碎,都是生的,带有毒性,二阿哥出生时身上带着的紫青斑痕便是铁证。”
“是那些奴才亲口说的吗?”皇上冷声问道。
苏培盛点头:“剪秋受尽了酷刑,什么也没招,倒是那江福海,招了个干干净净。”
闻言,皇上身形禁不住摇晃了一瞬,眼里一片冰冷:“果真是她。”他似是相信,又似是不信,“朕以为,她与纯元是亲姐妹,她待纯元,既恭谨,又谦和……”皇上的声音里隐隐带了几分哽咽,“去带她来。朕与她多年夫妻,朕相信她筹谋储君,朕也相信她戕害嫔妃、残害皇嗣,可是纯元的事,朕要亲口听她说。”
烛光晃动,映在安陵容的脸上,一片幽暗,一阵风猛地吹开窗户,冷意肆意闯入,摇动满室烛火,最终将承禧殿带进一片暗色的漆黑之中。
安陵容抬头看向窗外重重叠叠的乌云,星月皆是不见,只有沉沉的夜色。
“莳萝,掌灯,陪本宫去养心殿。”
养心殿从未有过这般安静的时候,侍卫和太监都被遣退,只有苏培盛一人守在殿外,安陵容缓步走进去,皇后的声音如初春漂浮在水面还未化开的碎冰,遥遥传来:“……本该属于臣妾的福晋之位被他人一朝夺去,本该属于臣妾儿子的太子之位也要另属他人,臣妾夫君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臣妾很想知足,可是臣妾做不到啊……”
颤抖的尾音连上了皇上盛怒的斥骂:“纯元是你的亲姐姐!要你入府,是朕错了。”
“皇上错在不是迎臣妾入府,而是迎姐姐入府,专宠于她。”皇后泠泠一声冷笑,“既生瑜,何生亮!皇上何等睿智,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样不明白……”
安陵容停下脚步,静静地立在门外听着。
她听出了皇后身为庶出女子的悲哀与不甘,更听出了皇后疾言厉色下的苍凉与凄惨苦,或许皇后曾经也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只是命运捉弄,她一步步走上不归路。
如果没有纯元皇后,皇后便是皇上唯一的正妻,毕生夙愿得偿,或许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狠毒的模样;如果大阿哥平安长大,皇后养育皇上的长子,如今也该是当朝嫡长子,或许她还能守住良知与底线,不至于这般疯狂。
可惜,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纯元皇后出现在了皇上的生命里,虽只是如烟花一般短暂地盛放,却在皇上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而皇后的长子弘晖死于过度高热,任凭皇后如何哀求老天,都换不回他……
第207章 。阳光
“……孩子夭亡的时候,姐姐有了身孕,皇上只顾姐姐有孕之喜,何曾还记得臣妾与你的孩子啊?”皇后的声音如同幽魂索命,声声泣血,“弘晖还不满三岁,高烧烧得浑身滚烫,不治而死,臣妾抱着他,在雨中走了一晚上,想走到阎王殿求满殿神佛,要索命就索我的命,别索我儿子的命啊!”她状若疯癫,神似鬼魅,“而姐姐这时竟然有了孩子,不是她的儿子索了我儿子的命吗!我怎么能容忍她的儿子出生!”
“你疯了!”皇上厉声呵斥,声音里透着深深的哀痛,“是朕执意要娶纯元,是朕执意要立她为福晋,是朕与她有了孩子!你为什么不恨朕!”
“皇上以为臣妾不想吗?臣妾多想恨你啊,可是臣妾做不到……”皇后短促地喘了一下,诉说着多年的爱慕,只是此刻,这样的爱慕却让皇上觉得恶心,“皇上的眼中只有姐姐,皇上你可曾知道,臣妾对你的爱意不比你对姐姐的少。皇上以为,姐姐爱你很多吗?”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她若真的爱皇上,断不能容忍皇上与臣妾生下大阿哥,更不会容忍满王府的女人和她共享一个丈夫,只有臣妾,是真真正正深爱着皇上!”
“佛口蛇心,你真是让朕恶心。”皇上冷眼看着皇后,已经没有了再和她说下去的欲望。
皇后哭声一顿,皇上的话就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她的心里,将她的五脏搅得血肉模糊。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安陵容便在此时缓步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皇上有些意外,起身走到安陵容身边,伸手欲扶她。
安陵容对着皇上俯身一礼,而后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诏书走到上首站定,直直地看着皇上:“臣妾奉命来宣读太后遗诏,还请皇上皇后跪接。”
皇上面色一沉,但还是恭敬地跪了下去。
安陵容缓缓展开明黄的诏书,声音轻柔低转:“太后遗诏,哀家身后,皇后若有大不敬之罪,皇帝不必顾念哀家与皇后之情谊,更不必顾念纯元皇后与皇后之情谊,当以大局为重。”
皇后呆怔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闭上眼,哀切地哭了起来。
到头来,她什么都没能留下。
“儿臣谨遵皇额娘懿旨。”皇上朗声开口,过遗诏看了又看,确认是太后的笔迹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方才皇上已经落定了主意要废后,但想起太后生前对皇后的照拂,想起纯元死前托付的那一番话,他又犹豫起来,太后的这道遗诏来得正是时候。
“皇后乌拉那拉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残害皇嗣,朋扇朝堂,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着废为庶人,冷宫安置。”御案前,皇上一笔一字落下,最后,按下朱印。
安陵容冷眼旁观,在朱印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开。
夙愿得偿,她别无所求了。
废后的旨意在前朝后宫都掀起了惊涛骇浪,纷杂慌乱之中,唯有冷宫,寂静无声。
“本宫就知道,你会来。”宜修看着只身前来的安陵容,露出一抹惨淡的冷笑,“没什么好茶招待,委屈荣贵妃了。”
纵使已然被废,她依旧守着皇后的尊严,破败的正红色宫装绣着黑色万字花纹,本该精致的领口此刻毛边刺刺,绣着金丝牡丹的龙华也再没有了从前的雪白。宜修端坐在残破的冷宫大殿,因是戴罪之身,一应首饰全无,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只用一根银簪固定着,越发显得她形容憔悴,瘦削见骨。
“来送送你。”安陵容缓步上前,将手里的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好酒好菜,声音淡如轻烟。
“素来听闻荣贵妃手艺极好,本宫却从未尝过,今日总算有机会能尝一尝了。”宜修低眉浅笑,是安陵容从未见过的温婉模样,她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酒香绵长,回味无穷,好酒。”
安陵容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大门外,碧蓝的天空里振翅飞过的几只鸟,雪白的翅膀几乎与流云混为一色,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却怎么也照不散冷宫的阴暗与湿冷。
“安陵容,如今后位空悬,你可有意成为这大清的皇后吗?”宜修喝完了酒杯里的酒,似是有些醉了,脸上带着一抹异样的潮红,她痴痴笑了一声,“若你成了皇后,或许就会明白我这么多年来,那些不得已的贤惠下,藏着多少苦楚……”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了两步,“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年没有害死姐姐,没有让她在最美好的时候死去,而是活着,让岁月消弭她的美丽,让后宫阴私耗尽她的纯粹善良,或许,她也会变成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从未见过纯元皇后,却也知道,心慈则貌美的道理。”安陵容淡淡开口说道,“太后说,纯元皇后临死前也在念着你,让皇上务必要善待你,可她却不知道,她一心疼爱的妹妹会是将她送上绝路的人。”
宜修转过身来看向安陵容,逆光站在阴影里,笑容森然:“她知道……当年我所做的事情,姐姐她都知道,只是,她甘愿赴死而已。”
安陵容对上宜修的眼神,只觉得汗毛根根立起,似有一条毒蛇沿着背脊慢慢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