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妃看着眼前这只历经风霜的手,仿似看见了六阿哥被抱走时朝她伸出的手,眼泪一颗颗地涌出来:“若无弘曕,我这半生只怕是无半点欢愉了。皇后让人抱走了他,养在阿哥所里不让我探视,她威胁我,若不听命于她,往后便再也不让弘曕与我见面,还说,若我帮她这一次,等事情了了,她就把弘曕的玉碟改到我的名下来。”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丝笑容:“深宫寂寞,长夜漫漫,咸福宫里一共有三百二十六块砖石,每一块我都抚摸过无数遍,在弘曕来之前,已经有三十一块出现了细碎的裂纹,而他来到我身边后,我就再没去摸过那些砖石,前几天,我又细细数了一边,生有裂纹的砖石又多了四块。”

敬妃的眼泪止不住,淌湿了她的衣襟:“我何尝不知,听命皇后是一条死路,可是我没有办法。弘曕不在我身边的这几天,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一闭上眼,全是他哭喊的模样……”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安陵容,“他到我身边的时候已经记事了,与我并不亲近,满心里想着的都是你,可我不在乎,打心眼里我就把他当作了我的亲骨肉一般,我倾尽所有对他好,所以,在他开口喊我额娘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吗?”

安陵容微微睁大了眼睛:“弘曕会说话了?”

“那年你生辰的时候,他就会说话了,你那会儿还特意提醒过我,说弘曕的名字还在皇后娘娘名下,我还不以为然。”敬妃用力擦干眼泪,苦笑了一声,“熹贵妃,这次害你,终是我对不住你,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过了许久,甄嬛才缓缓开口:“皇后此局好心计,无论是借你的手扳倒我,还是借我的手扳倒你,她都有益无害,甚至还能在你被我打压后,她能重新夺回六阿哥,手里再多一份筹码。”她抬眸看向安陵容,笑道,“容儿,瞧,我们的这位皇后娘娘,多厉害啊。”

“只可惜,她算错了一件事。”安陵容顺着她的话接着说,起身走到敬妃面前,“我们与姐姐之间的交情从不在于利益,而在于情分。”她伸手扶起敬妃,“这件事情上,姐姐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不信任我与甄姐姐。”

敬妃满脸惊讶,张了张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也该想想要怎么才能把六阿哥顺利要回到姐姐身边了。”甄嬛松开一直紧绷着的官架子,笑着看向敬妃,“槿汐回来后,我就让人去前前后后都查清楚了,只是摸不准姐姐到底在里头牵扯了几分,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吓着姐姐了。”末了,她又感叹了一句,“姐姐慈母之心,却为此盲了眼睛,蒙了心智。”

“不过经此一事,我们也算知道了,景仁宫是再安插不进人手了。”安陵容示意敬妃坐下,转而说道,“她病得这段时间可做了不少事情,景仁宫几乎是大换血,我原先安插的眼线竟一个也没留下。”

“米袋子里找不出零星的几粒坏米,全部倒掉也不失为一种方法。”甄嬛让崔槿汐端了一盏茶来递给敬妃,“你进出景仁宫这件事情原先我们还查不出来,是皇后身边的人故意透露的,我们这才发觉。”

“她就想我们内部死斗,她好坐收渔翁之利。”敬妃缓过劲来,人也冷静了下来。

安陵容浅笑摇头,无奈道:“皇后这一局做得实在是好,哪怕我们力挽狂澜,成全了槿汐和苏公公,也没有和敬妃姐姐闹翻,但她还是实打实地赢了这一场,权力回笼不说,姐姐回宫后拿祺贵人立威时的赢面也被她打得七零八碎。”她看向甄嬛,庆幸道,“姐姐这一胎若不是双生子,只怕这会儿她的后招紧跟着就来了,流言纷纷,姐姐便是浑身张满嘴都说不清楚,脏水一旦被泼上,可就再难洗干净了。”

“流言哪里能堵得住呢?嘴长在别人身上,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一句话,哪怕铁证如山,该议论的还是会议论。”甄嬛倒是看得开,并没有过多纠结此事,而是说起了六阿哥,“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六阿哥要回来。”

敬妃连连点头。

“这还不简单。敬妃姐姐如此疼爱六阿哥,六阿哥自然也是只认敬妃姐姐这一个额娘,两边都有心,不过是推一把的事。”安陵容眼波流转,掩唇浅笑,“六阿哥年纪小,骤然离了亲近的人,身边服侍的人又不尽心,生一场病也不奇怪。”

九月十五,甄嬛正式册封熹贵妃。

“熹贵妃聪颖明慧,善识大体,皇上让她来协理六宫,臣妾自然是放心的。”叩拜之礼过后,皇上欲赐甄嬛协理六宫之权,皇后开口挑刺,“臣妾身子已然大好,虽不能过度操劳,但熹贵妃也要照料一双儿女,胧月公主如今也在永寿宫,只怕熹贵妃会忙不过来,百上加斤。”

“朕和熹贵妃商量过了,决定将灵犀交由荣贵妃抚养,以慰藉她的丧女之痛。”皇上满眼欢喜地看向甄嬛,对她的这个决定甚是满意,只叹她是真心待安陵容好的,当下更是对她百般维护,“弘昭有乳母照料,胧月一向懂事乖巧,如今也大了,熹贵妃费不了多少功夫。”

“倒是臣妾多虑了。”皇后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但话锋一转,又说道,“只不过熹贵妃头次料理后宫之事,这些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不免有些吃力,不如……”

皇后话还未说完,跪在地上的甄嬛就笑容满面地开口打断了她:“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妾到底年轻,不如诸位姐姐阅历丰富,端妃姐姐入宫最早,敬妃姐姐也曾协助皇后料理后宫多年,臣妾很愿意向两位姐姐讨教问询,再者,惠妃早年也曾协理后宫,颇得皇上皇后夸赞,若有不清楚的地方,臣妾自当不耻下问。”

“你肯如此想就最好了。”皇上一锤定音,这事儿便算是定下了,转而例行问了一句,“皇后还有什么要叮嘱熹贵妃的吗?”

“熹贵妃,以后你与荣贵妃并列贵妃之位,要时刻牢记你们的身份,你既有协理六宫之权,相比荣贵妃,你的地位更高一些,算得上是后宫妃嫔之首,更要做好榜样。今后,你要勤勉于宫闱之事,也要好好地侍奉皇上,给皇上再添几位皇子。”皇后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即便她知道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不会起什么作用,但人心易变,说不准哪一天这两人就闹翻了呢?届时,这些话便都是戳心窝的刀子。

甄嬛莞尔一笑:“臣妾是皇后一手调教,绝不辜负皇后期望。”

重华宫的歌舞声远远传来,未央宫点着灯,久违地热闹了起来,一群人围着一个小娃娃,压着声音吵吵嚷嚷,七阿哥扒着小床,努力踮着脚尖看着这个新来的妹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额娘,是姐姐变成妹妹了吗?”七阿哥啪嗒啪嗒地跑到安陵容身边,童言无忌地问道。

安陵容手上翻找小衣裳的动作微微一顿,转眸笑道:“弘昊,你的姐姐是天上的仙子呢,先前丢了件宝贝,她回天上取去了,现在回来了,你却长大了,自然就变成妹妹了。”

弘昊眼睛亮晶晶的:“那以后她会跟着我吗?就像以前我跟着姐姐那样。”

安陵容摸了摸他的头,笑着点了点头。

第184章 。儿女

“恭喜姐姐荣升贵妃。”宴席散后,安陵容捧着礼物来永寿宫道喜,只见桌上的贺礼堆得如同小山一般,崔槿汐、流朱和小允子三个人正在清点入库,“也不知道我这点心意入不入得了姐姐的眼。”

甄嬛正在用玫瑰汁子泡手,闻言忍不住笑道:“自我回宫后,你动不动就送东西来,吃的用的玩的,样样都好,若我还不识趣,岂非张狂?”她接过流朱递过来的丝巾擦了擦手,招呼安陵容落座,“流朱,快去倒茶来,容儿喜欢喝花茶,把昨天皇上刚赏的玫瑰花茶泡一壶来。”她看向安陵容,笑道,“那茶我喝过一次,香得很,你尝着若是喜欢,等下包一盒带回去。”

安陵容也不推辞,笑着应下,转而说起灵犀:“姐姐就这样把灵犀送给了我,不后悔吗?”

“这事儿我前前后后想了一个月,老实说,我是有私心的。”甄嬛盈盈浅笑,伸手拉过安陵容的手,“胧月、灵犀、弘昭,以我一己之力恐怕护不住三个孩子,胧月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边,我不忍心再与她分离,弘昭在我肚子里憋得太久,身子要比灵犀孱弱一些,少不得要我自己费心照顾,只有灵犀可以托付。再者,安康夭折,皇上一直都很伤心,灵犀记到你名下抚养,作为安康的影子,皇上必定会对她心生怜惜。”她看着安陵容,“容儿,灵犀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有你抚育照顾她,我才能安心。”

“姐姐既托给了我,我必定豁出性命保护她。”安陵容郑重说道。

甄嬛嗔她一眼:“又胡闹,什么话都敢挂嘴上说。”她转移话题,看向豆蔻手里的锦盒,“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前段时间闲来无事,翻古籍看到一个巧方,用纱堆的花,姐姐最爱海棠,这两朵姐姐自己带。”安陵容打开黄花梨的木匣,从里面取出一朵巴掌大的粉色宫花,又指着稍小些的六对说道,“剩下的杜鹃、蔷薇、玉兰、红梅、水仙、百合,姐姐留着赏人吧。”

甄嬛新奇得很,小心地接过花朵看了又看:“乍一看还以为是真花呢。”她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和安陵容头碰头说小话。

“娘娘,这贺礼实在是太多了,您让奴婢挑些出众的留下,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挑不出来。”崔槿汐点完一遍贺礼,走出来说道,“这晋康郡王府送来的是一副十二把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奇就奇在那竹骨触手生凉,跟玉似的。”

安陵容挑眉轻笑:“这晋康郡王府倒是谁都不得罪。我晋封贵妃的时候他们家也送了礼,是一整块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观音像,玉质细腻温润,莳萝她们惊叹了好一阵子呢。”

甄嬛笑了笑,示意崔槿汐继续。

“还有这个。”崔槿汐拿出一个长长的锦盒,“孟国公府送来的文犀辟毒筷,虽说银筷也能测毒,可远没有这个稀罕。”

“用毒之人最狠毒无比,防不胜防,到底是孟国公有心思。”甄嬛感叹了一句,吩咐崔槿汐收起来。

“等等。”豆蔻眼尖地看出一丝不对,出声喊住崔槿汐的动作,上前仔细看了看那双文犀辟毒筷,伸手在筷尖上蹭了一下,食指拇指轻轻捻了捻,转而松下一口气,“槿汐姑姑先别忙着入库,拿去用白醋泡一泡,上头被人抹了点不干净的东西。”

甄嬛眉心一跳:“是毒药?”

“倒不是毒。”豆蔻轻快笑道,“是类似于巴豆的药水,娘娘若用此筷,可能会吃些苦头。”

甄嬛诧异地抬眸和安陵容对视了一眼,有些意外:“我与孟国公素无往来,他送此物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猛然间,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孟家……他家的小姐孟静娴是原要指给十七爷的那一位,也不知如今出嫁了没有?”

小允子回道:“还没呢,孟小姐一心思慕十七爷,至今都不愿出阁,都成老姑娘了。”

安陵容也感慨道:“她也是可怜,当年太后想要赐婚成全她一片痴心,被果郡王当庭拒婚,她被全京城的人看笑话,不过她也算刚烈,当即就表明了此生非果郡王不嫁,就这么耗到现在。”感慨之余也有些奇怪,“只是好好的,他们家针对姐姐做什么?”

这时,崔槿汐又拿着一个锦盒走上前来:“娘娘,果郡王府送来的珊瑚手钏,奴婢瞧着真是精致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