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千辛万苦来找你,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想来告诉你,容儿倒下了,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去商量。”沈眉庄的目光倏然沉到了底,恍若幽深古井一般,转而露出焦急又忧虑的神色,“你的父亲,他在蜀中骤得重病,如今病重垂危。”

甄嬛怔怔呆住,几乎不敢相信,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颤抖着问道:“父亲好好的,怎么会病重垂危呢?”

沈眉庄忙忙按住她:“是,甄伯父虽然被流放,但身子一向都是好的,我犹豫了好些日子,要不要来告诉你,我又怕你知道了只会一味地伤心,可是,思前想后,我担心甄伯父的安危,还是忍不住要来告诉你。”

“父亲身体康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甄嬛惶然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父亲在蜀中一向有人照拂,这些年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意外,如今,容儿刚被打压,紧跟着就是我……她们有备而来,只想借机置我和容儿于死地!”

沈眉庄沉眸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如今你被废出宫,容儿失了安康伤心欲绝,她们便趁机对甄伯父出手,下一个只怕就是安伯父,不是皇后那边使的手脚,就是瓜尔佳氏在外面的人,只是我没想到,她这般心狠,连半分余地都不愿留给我们。”

“她们为何要这样苦苦不肯放过!”甄嬛气极,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尖锐。

“嬛儿,眼下不是生气难过的时候。”沈眉庄劝慰甄嬛稳住心神,说道,“甄伯父被人暗算,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想办法把他从蜀中接回来医治,悉心调理或许就好了,不过我也担心安伯父的安危,再过几天他就要回京了,我只怕他在半路上遇着什么危险。”

甄嬛勉力镇定下来,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为父亲医治的事,我会尽力想办法的,至于安伯父,眉姐姐,我鞭长莫及,此事还是需要你多多费心。”她本打算着等允礼回来,便服下假死药,离开凌云峰、离开京城,从此隐姓埋名,和允礼逍遥江湖,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只求允礼快些回来,好让他想办法找人为父亲医治才是。

沈眉庄含泪点头,采星却是从外头走了进来,俯身行礼说道:“启禀娘娘,时辰到了,咱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宫去,该起驾了。”

“好,我知道了,让轿子先候着吧。”沈眉庄淡淡吩咐了一句,转而对甄嬛说道,“嬛儿,我要走了,你只记着我一句话,好好保全自己,这才是最要紧的。”

甄嬛亦是眼中含了泪:“宫中险恶,你和容儿也要小心为是。我们再相见……”她喃喃低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沈眉庄被催促着上了暖轿,迤逦而去,甄嬛驻足在禅房门前,极目远望,群山隐隐深翠,大雪封山,一如那日她被赶出甘露寺,如丧家之犬般病倒在来凌云峰的半路时的景象,冷彻心扉。

甄嬛闭了闭眼,心头满是绝望。

如今,她只期盼着允礼能够快些、再快些回来。

然而度日如年,苦心期盼,眼看着就要到腊月了,果郡王却迟迟未有归期,甚至连一点音讯也无了。甄嬛心里焦灼不安,却又毫无办法,果郡王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全然失去了消息。

他是九月的最后一天启程的,说好四十天便会归来,可如今都已经五十天了。

甄嬛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胸腹中窒闷的恶心再次袭来,她忍不住捂着嘴呕了一声。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流朱正在一旁缝补衣裳,见状立刻走过来给甄嬛顺气,“这几日总是恶心干呕,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吗?等下温太医来了,可得要让他好好看看。”

崔槿汐端着一碗热水走进来,笑道:“傻丫头,娘子这是怀孕了。”她将热水递给甄嬛,温声说道,“等王爷回来,知道这个消息定会很高兴。”

可是甄嬛笑不出来:“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正说着,温实初拎着药箱走了进来,神色有些犹豫。

“你来了。”甄嬛勉强牵起嘴角,“近来宫中可还好吗?容儿怎么样?”

“荣贵妃这几日精神好些,已经能下床走两步了。”温实初走上前来,照例给甄嬛把脉,忽而手指一顿,抬头看她,眼中流露了些许不可置信,“嬛儿,你……”

“已经一个多月了。”甄嬛冷静地点头说道,“劳烦你照看我,等允礼回来,定会好好谢你。”

温实初瞠目,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脸色不断地灰败下去,颓丧地后退了两步,他似是不甘心,又似是妥协,用力闭上眼,硬声说道:“你还在等果郡王吗?可惜他回不来了。”

甄嬛愣了一瞬,紧紧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果郡王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温实初咬咬牙,一口气说完,“果郡王前往滇藏迟迟未归,宫中也没有一点消息,皇上派人出宫去寻,得到的消息是果郡王乘坐的船只在黄河里翻了船,尸骨都没有找到。”

第165章 。一箭

甄嬛站起身来,看着温实初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她的声音凄厉而破碎,“你怎么能这样咒他?咒我孩子的父亲!”

温实初含泪,嘴角满是苦意,却依然继续说着:“嬛儿,黄河的水那样急,连铁船都打成了碎片,尸首就算找到了,也认不出来了。”

甄嬛怔怔地听着,心却痛得快要麻木,就像一把钝刀狠狠地挫磨着心头,磨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他死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她听着温实初劝着“人死不能复生”,猛然呕出一口鲜血,无力地瘫软倒下,“不可能,这不可能……”

流朱和崔槿汐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甄嬛却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过,她敏锐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吃力地压着痛哭声喃喃说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翻船?为什么连尸身都找不到?”

“其实已经找到他坐的那艘船的残骸,船身并没有什么问题。”温实初扶着甄嬛,声音带着低迷的潮湿,“只是,那船底并不是用铁钉钉结而成,而是用生胶和绳索胶缠在一起,船一经在水中行驶,生胶和绳索便会断开,船就沉没了。”

甄嬛泪眼迷离,用力摇头:“那船是官府调遣的,原不该是这样的。”

“不错,去的时候船并没有问题,据造船的工匠说,船身虽然与他们造的那艘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那船底却不同,可见是船停在黄河岸边的时候被人调了包,动了手脚。”温实初点头说道。

甄嬛眼神一点点清明起来,她撑着崔槿汐的手慢慢直起身子,心惊的同时越发凄苦:“谁要害他?是谁要害他!”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却不想承认。

皇上,一向是对允礼很好的,他不该如此狠心才是啊!

清凉台里,孟静娴拢了拢厚厚的斗篷,慢慢地喝了一口热茶,抬头看着无星的夜空,掐着手指算了算:“王爷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准葛尔了吧,希望谈判能一切顺利。”

“孟小姐,王爷说过,一定要将他假死脱身前往准葛尔的事情告诉凌云峰的那位娘子,就这样瞒下来会不会不太好?”江采蘋有些心慌,难得鼓起勇气主动和孟静娴说话。

孟静娴脸色一沉,却并没有发火,只是神色淡淡地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江采蘋问道:“那位莫愁娘子在清凉台小住了一段时间,倒是引得你和她心心相惜,相比起我,你应该更愿意让她成为清凉台的主人吧?”

“奴婢不敢。”江采蘋立刻跪了下去。

孟静娴也没叫她起来,只继续说道:“无妨。若那位莫愁娘子当真爱重王爷,即便知道王爷‘死’了,她也该一心一意留在凌云峰为王爷守节才是。如果她真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便心甘情愿地退出。”她隐忍着垂下眉眼,眼底一片淡漠。

她实在不愿意眼睁睁看着王爷为了甄嬛放弃筹谋多年的大业,所以,不惜拖着病体在去滇藏的半路追上他,苦苦哀求,此次机会实属难得,若能借调准葛尔的兵力,岂非胜算更大?以王爷的能力,和准葛尔谈判不过小菜一碟。

孟静娴眼眸轻轻闪了闪,心中亦作他想。

只要王爷雄心霸业可成,便不会忘了她,到时候,他的身边依然会有她的一席之地,长年累月,她就不信斗不过甄嬛!

她用力扯着手里的锦帕,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寒冬已至,宫里一天接着一天地下着雪,漫天漫天的雪盖住了紫禁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往来的宫人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生怕主子不高兴了责罚他们。

有宫人看见三阿哥走进了景仁宫,忙慌慌地转身去未央宫传消息。

安陵容听到后,只面色淡淡地翻了一页经书,对莳萝说了句“赏”,那人便捧着赏赐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齐妃是自戕,本不该这般体面地下葬,但有皇后求情,皇上还是允了她葬入妃陵,也算是顾全了三阿哥的颜面。”莳萝冷静沉肃地回禀安陵容,说到这里,不由露出几分讥笑,“皇后为了拢住三阿哥,还真是费劲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