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贵人脸色一僵:“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为人要端正。”沈眉庄毫不留情面地戳穿祺贵人的冠冕堂皇,冷语讽刺道,“若是心术不正、挑拨是非,因此坏了德行,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惠嫔姐姐教诲得是。”祺贵人脸色惨白,几乎要坐不住。
“你是我宫里的人,本宫也并非故意要你难堪,只是有些事情当面说开也就罢了,何必背后捅人刀子?需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如此作为,实在是小人行径,未免太难看了些。”沈眉庄直直地看着祺贵人,语气平静却尖锐如刀,字字扎心。
“是。”祺贵人眼泪摇摇欲坠,起身匆匆拜礼后就落荒而逃。
采月从外间走进来,打开角落的窗户散了散味:“祺贵人也是个爱用香的,皇后娘娘前几天刚赏了她一串红玉珠,说是带有奇香,她便日日都带在身上。这偶尔闻闻倒还好,闻久了就觉得熏得慌。”
沈眉庄忍不住一笑,方才的郁闷之气顿时散去了大半,转而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从嬛儿封妃后,我总觉得日子过得不大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看了眼茶几,上面摆着昨日甄嬛和她下到一半的棋局,伸手拿了一枚黑子,“黑子若是落在此处……”
玉制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局势瞬间大变,原本势均力敌的黑白棋子顿时天差地别,黑子进攻如凶恶猛兽,步步紧逼,白子连连后退,溃不成军。
“启奏皇上,臣以为,钱名世一案当适可而止,且不可过度追究,诗书问罪的事一旦蔓延开来,朝堂之上便会人人自危,谁还敢畅所欲言、畅所欲书?若是朝中文人阿谀之风盛行,那浩然正气便难以张扬了。”开年第一次早朝,甄远道出列进言,字字恳切,只是早已有人设下圈套,只等他自投罗网。
“你是说朕堵塞言路吗?”皇上脸一沉。
甄远道一怔,忙说道:“臣不敢。只是,臣身为言官,尚不能恪尽职守直抒胸臆,那便真的是有负于皇上隆恩了。”
瓜尔佳鄂敏出列说道:“启禀皇上。甄远道心存异望,不思悔改,奴才以为,该当重罚。”
甄远道猛地一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瓜尔佳鄂敏。
明明是瓜尔佳鄂敏昨日和他说,皇上为着钱名世一案已经惩罚了太多人,导致言官们议论纷纷、叫苦不迭,还比了历朝历代因文字狱而饱受磨难的忠臣给他听,这才鼓吹他身为言官之首,应当向皇上指摘此事,还说自己会紧跟在他之后一并向皇上谏言。
此刻,却是出尔反尔。
甄远道唰的流了一身的冷汗,顿觉自己是被算计了。
张廷玉缓步从列队中走出,站定在甄远道身前,朗声说道:“皇上明鉴,甄远道不臣之心显而易见,但臣想,莞妃娘娘不久前才刚封妃,若皇上真想处置甄远道,也宜推后慢慢处置。”
“皇上,甄远道身为莞妃娘娘之父,不该自恃为外戚,攀附隆恩,侍宠为傲,肆意犯上。”好不容易布局至此,瓜尔佳鄂敏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若因其女为后宫嫔妃便宽纵的话,那朝中便无纲纪可言了。”
皇上对甄远道早已存了处置的心思,今日瓜尔佳鄂敏挑起事端也是他默许的,但想到甄嬛,不免又犹疑了一瞬:“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甄远道革职,暂押刑部大牢。”
甄远道心下一颤,立刻跪地谢恩,声音带着哽咽:“臣谢皇上隆恩。”
宫里,甄嬛正坐在轿子往御书房而去。
“皇上今日怎么在御书房?平日都在养心殿。”甄嬛有些奇怪,但来传话的小太监说皇上自下朝回来后就发了一通火,谁都劝不住,她心里虽存了疑惑,却也没有太多的心力去思考了。
一路行至御书房,正殿幽深而辽阔,却是静悄悄一片,唯有偏殿传来几声异响。
“皇上?”甄嬛有些疑惑,四处张望也没见苏培盛和小夏子在旁服侍,心跳突然漏了两拍。
难不成是圈套?
甄嬛脚步一顿,当即转身要走,却忽的听见一声熟悉的叹息声:“菀菀,若是你在,可能体会朕今日心中种种为难之处吗?若你还在,今时今日有你和容儿伴朕左右,懂得朕、明白朕,朕也不屑要这六宫三千佳丽……”
“皇上?是你在里面吗?”甄嬛听到了皇上对她的爱称,心头一松,缓步走进了偏殿。
偏殿更显空旷寂静,沉水香的香气甘苦中带着一丝芳甜,只叫人觉得肃静庄重。
甄嬛进来后就怔在了原地。
这里挂着无数画像,画中女子和她极为相似,只是面容更显温婉柔和,笑容恬静又温暖,有抱着琵琶弹奏的、有垂手立在海棠树下的、有手拿书卷坐在窗边的……甄嬛一张张看过去,心跟着一寸寸沉了下去,最后,她停在一张画前。
这幅画极美,白雪红梅,惊鸿舞姿,裙摆如同盛开的芙蓉一般绽放开来,女子的面容半遮半掩在雪景之中,却依然让人感受了惊心动魄的美丽。
甄嬛的脸慢慢变得惨白,她迫切地想要和皇上对峙,快走几步到书桌前,却是空无一人,只看见几张信纸,熟悉的字眼刺痛了她的双眼,一瞬间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寄予菀菀爱妻,念悲去,独余斯良苦此身,常自魂牵梦萦,忧思难忘……”
第124章 。菀菀
菀菀?莞莞?
原来这个名字并不属于我。
甄嬛颤抖的手几乎要拿不住这一张薄薄的纸,她惶然落下泪来,这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为何皇上会以“莞”字做她的封号,为何她总觉得皇上和她相处时有时总会魂不守舍,为何她能越过容儿和眉姐姐先行封妃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纯元皇后的代替。
所有的情意与宠爱,都不是给她的,而是借着她这个影子遥寄相思罢了。
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纸上,晕开点点泪痕,甄嬛紧咬着牙关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的心一片冰凉,一点一点地冷进骨头里,将她原本藏在身体每个角落的爱意全都冻结了起来。
她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和皇上之间该是谁都无法插入的真心相爱,她如此热切地爱着皇上,年仅二十就封妃,即便是容儿,也不能占去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可是到头来,她竟只是一个替身?
甄嬛哭过之后又忍不住想笑,笑自己痴心妄想,笑自己不自量力,容儿几次三番地提醒她,宫中只能求宠爱,不能求真爱,她全做耳旁风,皇上但凡对她好些,她就全忘了,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
“菀菀?”皇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甄嬛缓缓转过身,隔着重重帷幔遥遥看向皇上,泪眼朦胧地看着皇上一步步走近,直到和她只隔一层雾蓝的帷幔:“皇上……”
“菀菀,你怎么不唤朕四郎了?”皇上的声音听着有些不真切。
四郎?
甄嬛眼泪一顿,这似乎是容儿私下对皇上的称呼,难道,皇上对容儿的宠爱也是源于纯元皇后吗?这般一想,她心里更是万分悲戚。皇上心里只爱纯元皇后一人吗?有她在前,此后无论是谁,都比不上。
“菀菀,你怎么哭了?”皇上掀开帷幔看过来,视线停留在甄嬛满是泪痕的脸上,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漠的神色,“是你啊。”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疏离,转而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信纸,顿时,一股羞恼之色浮出眼底,“谁允许你看这个的?”顿了顿,他又怒斥道,“谁让你来这里的?”
甄嬛却是不理会,直直地看着皇上,将信上所写逐字逐句地念来,念到最后,泣不成声:“……愿冰雪芳魂有知,念夫哀苦,得以常入梦以慰相思。纵得莞莞,莞莞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好一个,除却巫山非云也,好一个莞莞类卿。”她又哭又笑,顾不得礼仪,扯着皇上的袖子,仰头质问他,“那我呢?我算什么?”
皇上眼中划过一抹沉痛,却遮掩着,一字一顿道:“能有几分像菀菀,是你的福气。”
“福气?”甄嬛失魂落魄地松开手,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胸口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啸着穿透身体,卷走了她对皇上所有的爱意,她仰头笑着落泪,哭道,“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这几年的情爱与时光,究竟是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