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乌黑的毒血顺着凹凸不平的岩石缓缓流入底下,于泉水之中染开朵朵血花。目睹了全程的季书瑜面上留有片刻的愣怔,待上前确认过了她的鼻息,心中愈发感到疑惑。
她方才说的有鬼,是指谁?
总不会是说要她的同伙,尘卿陪葬吧?
季书瑜若有所思,抬首望向月牙,粗略估计了一番眼下的时刻,抬步正欲离开此处。
脑海间忽而回想起前一日合一传递给她的信息,不由得心神一凛。回首望向岩石边上堆叠整齐的红衣。
不妙。得先去东院客堂看看闻人珏的状况才是。
*
子时三刻,疾风于空旷天地间嘶吼。
团团乌云汇聚于天际,遮挡住了星辰与月光,使得整个香山都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客堂房门紧闭,一片静谧安宁。床帐之中,男子双眼紧闭,苍白的面上覆有一层极为细密的汗珠,顺着辗转反侧时的动作间,汗珠沿着饱满的前额滑落,于枕上洇开条条墨痕。
闻人珏紧闭着双眼,面上泛着不自然的红霞,一双长眉紧蹙,受困于梦魇中久久难以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一道轻巧的脚步声于廊间响起,腰牌与衣衫布料轻轻摩擦撞击,发出一道不甚清晰的响动。
廊下传来隐约的对话声,词句不清,难以分辨。
山雨欲来,堂间风声愈发嘶鸣刺耳。天际陡然炸开一道巨大的惊雷,声音长久地回响于天地之间。
正是这动静。方才使得床榻上的人于梦魇中惊醒,他睁开一双泛着血丝的潋滟桃花眼望着帐顶,极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听闻外头传来的隐约脚步声,他眯起尚且迷蒙的长眸,本能地抬眼朝窗棂处瞧去。
雷光闪过,那窗纸前映出一道曼妙妖娆的影子,来人声音隐隐含媚,同守门人言道:“我办事向来不喜他人旁听,此地姑且有我守着,尔等且先退远些。”
守于门外的几人迟疑片刻,方才低低应答,脚步声果真是逐渐退远了。
听着那些极为轻弱的细响声,闻人珏于床榻上坐起身来,额上冷汗直流,抬手借着一侧的帐钩于自己身上划了道口子,借着疼痛使得自己尽力维持着仅有的清明。
罗刹信女忒过阴毒,竟然扮作王氏的模样诱哄他饮下了毒,他被困于房中强捱了一整日的情毒的折磨,此刻已是筋疲力尽。
前几波浪潮已经过去,如今毒素发作凶猛,也是整个药效发挥过程中最难捱的一段时刻。
而她专挑深夜来此处,也实在不难想象到底是怀的什么心思。
闻人珏眼神愈发阴鸷,抬手掀起帐帘,于床榻边上一侧取出藏匿的长弓,修长的手指搭箭上弓,将其拉至满月。
只等那罗刹女入内,便可一箭穿喉。
可外间始终是静不闻声,他屏息凝神极力地捕捉来人的脚步,可终究是一无所获。仿佛方才廊间的动静都只是他的幻听一般。
他神情微变,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榻,而在下一个伴随着刺眼白光的响雷后,身侧却陡然探出一只女子的手臂来,带着一阵清甜的兰花香气,以难以反抗的力道径直制住了他把着的弓箭。
“……!”
闻人珏呼吸微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拉着弓弦的长指微顿,指腹间瞬时间出现一条血线。
女子强硬地夺下了他手上的弓和箭,低声言道:“嘘,别出声。”
耳边的声线格外熟悉,他几乎是在她出声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地放松些许心神来,可稍作思索,却又蓦然感到狐疑。
回首借着雷光瞧她,入眼的却是那张熟悉的昳丽面容。
她对上他的双眼,杏眸中清凌凌若一泓水中月,道:“我来带你走。”
话音落下,室间有片刻的寂静,闻人珏目光微微下移,瞥见了她手上沾染的鲜红之色,眸色渐沉。
那是谁留下的血?
“是么?”
季书瑜却不理睬他未尽的话语,抬眸望向一侧的木窗,异常冷静地同他发号施令,道:“外头约摸有百号人,咱们不能同他们正面对上。我带你往后窗的水路出去与合一他们汇合,务必赶于天亮之前离开此庙。”
闻人珏被情毒折磨的双眼通红,强自稳住心神地听完了她这番话语,眯起一双长眼,低声笑道:
“你要带我走……”
桃花眼中神光诡谲,语气意味不明。
他方才一时不察错失了动手的最佳时机,就连唯一的弓箭也被她夺去,眼下,这妖女既有心要作弄羞辱他,又何苦还这般可笑地做戏?
更何况,她方才那发号施令的模样实在是学得不像。若真是那条鱼儿,如何能有这般胆量独身来此处寻他,还这般豁出性命的去救一个令她直觉感到排斥的人?
闻人珏唇边笑意愈发寒凉,冷眼瞧着女子取了他的箭镞转身往窗边走去,笨拙地去撬动那扇早被封死的窗。
如今是邪毒发作的第八个时辰,他已经被折磨的几乎快要丧失理智。若是再不能够得到纾解,恐怕当真会被体内的毒性折磨的发疯,只待失去意识后便彻底沦为一条只为欲望所驱使的畜牲。
仅存的理智使得他绝不能容忍自己像条狗一般去同罗刹妖女求欢,哪怕那是失去了意识之后的无心之举。
他一定要杀了她。
之后将其碎尸万段。
闻人珏面上神情诡谲,复取出一只箭镞,悄无声息地缓步靠近那并未设防的暗红身影。
而当他握着箭镞的手正高举起,鼻间似乎已经能嗅到那扑面而来的温热血腥气时,耳畔女子忽而淡淡出声,若明月般冷冽,轻易便浇息了他心头的暗火。
“果然是病的昏了头,公子既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不若让妾身助您清醒清醒,如何呢?”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