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长甲轻轻撬动暗扣,最后于底下取出了一封信封,与一块分量不轻的铜制信印。
将那物什放于日光下打量,看到上头熟悉的字眼,季书瑜忽而静默不语,扣着妆奁的手却是逐渐收紧,隐约暴露出几分她心底深藏的惊涛骇浪。
……先前,她只以为男人念艳词只是纯粹为了戏弄自己。却不想,他竟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同她传达信息。
梅薛温确实没有食言。
那这封信,就是他所说的,弥补她的礼物么?
第44章 长沟流月 可于水下寻见你要的东西了么……
入夜。
山寺后流水淅淅, 白雾氤氲。
侍女们点燃起盏盏烛灯,将青石铺就的蜿蜒小径照得格外亮堂。
道路两旁栽满了挺拔的青竹,郁郁葱葱。而尽头处, 几块巨大的岩石错落有致地堆砌,将一汪热气腾腾的汤泉环抱于其中。
有水流不断地从岩缝中涌出, 汇入明池, 潺潺水流声应和着鸟鸣, 更为此处添上几分清幽之意。
青衣侍女领着季书瑜来到汤泉之前,甚至无需她开口示意, 她便若已得着命令了一般,一语不发地垂首退出竹林去。
季书瑜抬眸瞥她一眼, 又若无所觉般抬首环顾着四周, 褪了身上衣裳, 只留下一件素色亵衣遮掩身前风光,抬腿缓缓入到水中。
因是药浴,汤泉中洒满了处理过的药材,其中有当归、川芎、红花等等, 若干种草药交杂着汤泉本身淡淡的硫磺气味于热气中不断发挥飘散, 味道实在算不得好闻。
不过胜在泉水温度格外温暖宜人,她将身子泡于其中, 只觉四肢百骸都得到了舒缓, 身上的力量逐渐恢复, 轻易便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与尘埃。
竹林静谧, 一阵西风吹来, 引得竹枝轻轻摇曳,庭院若积水空明,其中竹影宛若藻荇交横, 空灵若幻。
她靠坐于岩石旁闭眼休憩,约莫过了半刻钟,远处的小径上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那女子手中执灯,使得周身的竹树也隐隐若若透出些许温暖的光亮。
终于等到了来人,季书瑜侧过首,微眯起眼眸静静地瞧向那林径处。
来人果然是白日里为她送汤药的女子。眼下她已经褪去了那身侍女服饰,着一袭暗色的红衣,执灯施莲步朝她走来。
见她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向自己,红衣面露笑意,主动开口言道:“小夫人,婢子来为您案扤了。”
闻言,季书瑜也不言语,只静静地瞧着她不紧不慢地褪去了身上衣衫,来到汤泉一侧,拾起带来的那只盛满药材的小篮子,踏步一点一点下到水中。
耳畔水声稀里哗啦,竹林间回荡着都是些嘈杂的声响。是以,于竹林外蹲守的侍从们只能隐隐若若地听见里头的交谈声。
红衣一边将篮中药材撒入水中,一边含笑着同季书瑜解释,道:“夫人莫怕,案扤之术,乃压按身体一定部位以调整阴阳气血,疏通脏腑经络气机的治疗之法,祛病强身,很有一番作用。”
季书瑜闻言颔首,低低应声,面上并无抗拒之色,脊背亦无紧绷之象,模样瞧着十分自然放松。
因而红衣回身放下手中竹篮,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净手,红色的衣摆宛若红鲤鱼的长尾一般于水面飘扬,于昏暗天色下妩媚鲜丽若画中妖,逆着水流逐渐朝她靠近过来。
她来到后方,长睫微垂,只见身前女子脊背纤薄,湿透了的亵衣底下隐约可以得见一对漂亮清晰的蝴蝶骨。
她伸出指尖轻抚上女子脊背,以微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脊背的皮肤,用一种规律的节奏为她按摩放松。
剥皮之术,是由脊椎之处下刀,将背部皮肤分为两半,之后再慢慢用刀分离皮肤与肌肉,若蝴蝶展翅一般撕扯开来。
而过程中,皮的主人状态紧张,紧绷的肌肉则会使得皮变得难拨,便是强行动手也会使得皮的质量下降一个档次,那样,这‘新衣’便不使得她满意了。
她需保证自己的猎物是处于放松状态之下,因而这也是她选择于汤泉中施展此术的缘由。
如今时辰还早。
要待子时至,才到她千挑万选的青龙吉日。青龙当值,为天乙天贵星所在之时,其日利有攸往,所作必成,所求皆得。
她尚且有这份耐心。
红衣以双掌在季书瑜后腰处环摩了数十次,之后又以手握拳轻轻叩打着她的腰臀部,开口言道:“请夫人闭眼沉气,放松身心,婢子来为您扶膂。”
季书瑜依言照做,微微吐出口长气,感受着身后那柔弱无骨的手若鼓点般富有韵律的于她椎骨上按压,一边点按,一边往一侧延伸,按摩身柱两侧的肌群与各种督脉经穴。
她的指尖不断地下滑,直至尾骨尖下的长强穴方才停止了下移,于此处停留揉按。
季书瑜感受到隐痛,忍不住轻蹙起长眉,身后那人若有所觉一般,微微抬首观察她的神情,一边温声含笑道:“小夫人若是觉着痛了,婢子动作便再轻些。嗯,这个力度可还成?”
之后,她果真又收敛了些许力道,神情专注地为她进行案扤。
倒真是做足了一个温柔细心的婢女应有的模样。
季书瑜并不言语,待她结束了扶膂,转到跟前来进行明堂的穴揉按,视线不经意滑过她颈间,忽而发现她光滑的皮肤上留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红斑。
她神情微怔,喊停了红衣的动作,抬手轻轻抚摸过她的颈项处的肌肤,迟疑地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弄的……你受伤了么?”
红衣闻言垂眸望向她指的方向,亦是一愣,神情若有所思,正想着开口随意胡诌一句应付她。
下一刻,却见身前美人竟是径直倾身过来,以纤指抚摸上她的脖颈,神情中是藏不住的关切。
美人轻启檀口,朝着她的颈侧轻轻呵气,温声问道:“疼不疼?汤泉中有硫磺,若是叫伤口沾了水恐怕会很疼……不如你上岸歇息去吧,这里不用服侍了。”
那温暖的细风于颈项的肌肤上抚过,如若柳枝点水,于她心头泛起丝丝痒意。
红衣动作微顿,闻言有一瞬间的出神。
这句话语,似乎于数年前也有人同尚且年幼的她说过,只是那一刻距离如今已经太过久远,久远的她如何也记不起那人的模样,也逐渐淡忘了他真正的死因。
她只知道,他确确实实的离她而去了,从此只留她一个人于物欲横流的宝岛之上,逐渐浸染了身心,终日追求声色狗马,昼夜荒淫,再不复从前那个单纯如白纸的天真幼童。
可面前这只羔羊却是这般好命,生得花容月貌,又拥有出众的家世,生来便比她多了层屏障,因而至今也得以保留着那无用的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