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水流这般湍急,窗子距离底下水面尚有几丈之高,他拖着这一具病体若是就这般贸然下去了,以后可就再难爬上岸了。

而闻人珏想来也是笃定了这一点,方才敢逼上庙门来,堵死他的生路。

……

“一。”

最后一个数落下,同一时刻,侧窗外传来一声突兀的落水声响,紧接着又被迅速地吞没于嘈杂水流声之中,滚滚东逝。

季书瑜不可置信地提步奔向窗侧。

今夜的月光太过黯淡,即使是瞪大双目也丝毫看不清水下的情况,只有隐隐似血的深色波纹翻涌于湖面,久久不散。

立于屋外的闻人珏闻声轻嗤,眉目间显露出几分阴狠之色,“呵,自寻死路。”

耳畔传来数道脚步声,银甲卫手执利器破门而入,锁定声源的方位包绕过来。

季书瑜秀眉微蹙,望着那不断东逝的幽深暗水,目光沉沉。

未束缚的马匹,未妥善处理的伤口。

他早早发现了后头有人跟踪,估摸着根本就没有想过能从寺庙中逃出生天。

所以,他择侧窗下水路,宁以水为墓、死无全尸,也不肯叫自己与手下爪牙受闻人珏掣肘么。

她静立于窗边注视着梅薛温坠落的那片水域,直到兵卫过来唤她,也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心下喃喃。

那草匪应是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第25章 下卷·檀郎谢女 玉郎呵手试梅妆。……

季白至, 菊月凉,万物肃杀。

闻人府,东院。

王氏将手中核对完的账簿放回桌面, 抿了口清茶,保养得当的脸上笑容和气。

“不愧是鹤阴山道人手下教出来的孩子, 天资聪颖, 悟性极佳, 学什么都快。”

季书瑜着一袭碧蓝色锦缎裙,长发挽作妇人发髻, 气质温婉,精致面容上含着盈盈浅笑, 似并未察觉她语气中若有若无的疏离。

她低眉恭敬道:“如何担得起娘这声夸赞, 都是您倾囊相授, 不嫌弃妾身愚钝。这几日跟着娘学习打理中馈,才是真的叫妾身受益匪浅。”

“倒也不必太过自谦,你能干些,娘以后便也能放心将中馈之权交予你掌典了。好了, 我乏了, 今日就到这吧。”

王氏一双凤眼细长,转眸望向一侧立着的婆子, 递去一个眼神。“这个点, 策儿应也散衙了。今日便不留你用晚膳, 喝完补药早些回去吧。”

那婆子会意, 忙端着小案上前几步。

其上呈着一只金边青瓷碗, 因着是方才从炉中盛出,里头的汤药仍在不断冒着丝丝白气。

季书瑜应声,乖顺地从座椅上起身, 微抬双臂接过了那盏汤药,十分自觉地将瓷碗送至唇边饮用。

王氏半抬眼皮,不动声色地瞧她。

那补药只嗅其味便已觉冲鼻,此女惯常受锦衣玉食,被她迫着连喝了几日的苦药,却是一声怨也不喊,连眉头都未曾皱起,瞧着当真是乖顺。

确实是个好拿捏的。

“你莫要怨娘,此药虽滋味涩口了些,却是极为滋阴养血、温经散寒的良方。只有调理好了身子,方才能使你早日受孕,为策儿诞下儿女,为闻人家开枝散叶。”

服用完汤药,季书瑜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轻拭唇角,将碗重新放回案上,垂眸答道:“娘一片用心良苦,妾身皆记在心中,又如何会怨您。”

“你若能明白,倒也不枉费我这般尽心尽力的为你打点。如今府中中馈有我支着,你尚且无需为此太过劳神费力,多与策儿培养感情才是要紧之事。天色不早,早些回吧。”王氏面上露出满意之色,挥手示意婆子送她。

季书瑜俯身行礼,跟在那婆子身后跨过门槛,出了垂花门,静默的向西面的院落走去。

几个婢女正于抄手游廊上点廊灯,见她经过,连忙垂头行礼。

“夫人。”

季书瑜笑容温婉,颔首应声,“免礼。”

那婆子忍不住侧首,悄悄投来一瞥。

这玉倾公主的性子倒真是不错。

今日回院的时辰虽较往日早了些,但待二人行至院外,天色也已是有些阴沉了。

院内灯火明亮,廊道内与花圃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雕花灯盏。

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负手立于廊下,暗青袍角迎风猎猎而动,循声抬目向院门处望去,正巧撞入杏眸眼波之中。

双目对视,那些细碎的光亮,将他原本瞳色就极浅的眸子照得宛若一潭晴日秋水,温柔又深邃,平静波涛之下又似有藻荇交横,仿若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异常勾人心魄。

闻人策眉目俊美,长身鹤于烛灯之下,却若玉山上行,就连鼻尖下颚也被烛光勾勒出美玉般的莹光。

暖光投落于他周身,宛若天地所垂青的仙君,凤翎睫羽低垂,俊朗的眉宇间含着一种惑人的专注之色。

尽管二人已成婚一月有余,也行过了周公之礼,按理说应早已是对自己枕边人的容貌习惯了,但此刻对上他的视线,季书瑜的呼吸仍是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刹那。

她唇边带起笑意,轻提裙摆奔上前去,如乳燕投林般落入闻人策张开的怀抱中。

“外边风大,夫郎如何立在院外等妾身。”

话虽如此说,语气中含着的欢喜却是显而易见。她满心满眼都是良人,真似极了一个方才品尝情爱滋味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