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实至名归的传奇，人人敬仰的偶像，除了野心比其他帝王稍逊一筹外，浑身上下找不出第二个缺点。

斗篷人咽了一口唾液，小心翼翼地望向埃里克。

这个埃里克……有可能是陛下吗？

在猎魔人协会，不是没有因崇拜陛下而改成陛下名字的人，可这个男人和陛下长得太像了，无论是神情还是五官，甚至连实力都极为接近，要是他的身边没有其他女人，斗篷人可能就跪下认错了。但真正的陛下绝不会亲近除王后以外的女人，更别说像条忠诚的狗似的，听从其他女人的命令。

冒充埃里克陛下可是死罪（虽然这人并没有直说他就是埃里克陛下）。斗篷人眼中闪过一道狠色，悄悄给无昼城的骑士团发了一个信号。那是最忠于埃里克·阿克塞尔的一群人，实力均在银级猎魔人之上。他就不信一个骑士团来到这里，这个男人还能这么器张。

他尽管没在这儿猎杀到魔物，但抓住一个金级猎魔人实力的骗子，依然能在功勋部领到大量的学分。这样的话，再过不久，他就能晋升为银级猎魔人了！

想到这里，斗篷人的眼里禁不住流露出些许得意的神情。

克莉丝注意到了斗篷人的小动作，没有声张而已。她想，早点让埃里克见到他的属下也好，说不定能想起来点儿什么。

他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她都无所谓；但他一天不恢复记忆，一天就不会有安全感。这几天，她也玩够了，享受到了别样的情趣，还是快点回到从前平和、稳定的生活吧。

骑士团很快用传送符文赶了过来。那是一群穿白斗篷、面无表情、强悍却优雅的战士，统一穿着挺括的白衬衫，系着黑腰带，脚蹬窄紧的长筒皮靴。

这群身手矫健却彬彬有礼的骑士，是她亲自挑选的死士，只听从埃里克的差遣，连她的话都不管用。为此，埃里克还跟她闹了一阵子的脾气。

他们不会认不出埃里克。果然，为首的骑士一见到埃里克，就露出惊愕的神色：“陛下，您竟然真的在这儿！”

斗篷人呆滞了。

什么……这个男人，竟然真的是埃里克·阿克塞尔？

上帝啊，他今天都干了什么？竟然想去猎杀埃里克·阿克塞尔，猎魔人协会的首领，新旧血族的王，历史上活生生的传奇？无昼城醉得厉害的酒鬼都不会干这种蠢事，因为他们就算淹死在酒缸里，也知道自己在埃里克·阿克塞尔的手底下，不过是一只随手能碾死的蚂蚁。

斗篷人缓缓起身，冷汗涔涔地想要逃跑，却被其中一个骑士看到。他瞬间移动到斗篷人的面前，单手擒住他的肩膀，转头问道：“陛下，是这个铜级猎魔人发的坐标，说您在这里。但他又说您是骗子。我们要怎么处置他？”

斗篷人整个身体开始颤抖。

埃里克的头微微低垂着，没有说话。

克莉丝等了一会儿，见他仍然不语，以为他还没有恢复记忆，不禁有些失望，她想了想，正要告诉骑士团实情，却见埃里克抬起头，理了理手腕上的袖扣，淡淡地说道：“不用管他。王后说过，放他离开。”

听到是王后的意思，那个骑士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对斗篷人的钳制。这倒不是因为骑士团也听从克莉丝的命令，而是因为埃里克有可能撤回自己的命令，却绝对不会反驳克莉丝的话语。

所以，哪怕克莉丝告诉他们，骑士团只忠于埃里克，但在他们眼中，克莉丝和埃里克是一体的，甚仍是只听命于埃里克的骑士团不管怎么说，埃里克当时的脾气算是白闹了。

斗篷人见自己逃过一劫，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颤抖地感谢克莉丝的救命之恩。

不远处的布莱克露出不敢置信、瞠目结舌的表情。

卡罗莉娜的身份变化得太快，几乎令他措手不及。一个星期前，她还是个其貌不扬的金发女孩，头发像稻草一样蓬乱；却在眨眼间变成了一个美丽、妩媚、慵懒的金发美人，肢体修长而健美，尤其是白色衬衫下两条蜜棕色的长腿，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比最低俗的歌舞女郎还要放荡、艳丽；现在，她的身份又变了，竟然变成了……王后？

布莱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卡罗莉娜……王后？

对了，这群白斗篷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卡罗莉娜还是人类吗？

或者说她已经……布莱克忽然不敢深想下去，再想下去，肯定是一个无法接受的答案。

他鸵鸟似的不敢想下去，却不代表克莉丝不会告诉他。她站在原地，任由埃里克为她披上衣服，遮住她两条光溜溜的长腿。在这空档里，她想起了被遗忘的布莱克，于是对他说：“我不是卡罗莉娜。”

“那……”布莱克迷茫地抬起眼，看着她，嘴唇微颤着，却久久问不出下一句话。

那真正的卡罗莉娜去哪里了？

她是不是……

“真正的卡罗莉娜死了，”克莉丝说，“死于氰化物中毒，是自杀。”

布莱克沉默。

克莉丝露出一个冷冰冰的微笑：“她的父母都已再婚，她一个人生活，非常孤独。她本来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却因为情绪低落，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暴饮暴食，长时间下来，身上不可避免地长了一些赘肉。她发育得很好。学校里的男生总是调侃她的胸部，她只好含胸驼背地走路。渐渐地你们都忘了她真正的样子。你也忘了，忘了曾经在图书馆里夸她好看。她答应送你随身听，并不是为了讨好你，只是想跟你告别，仅此而已。因为送完以后，她就自杀了。”

布莱克低低地反问道：“我曾经在……图书馆里夸她好看？”

“对，”克莉丝点点头，抽了一口烟，用两根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你每次见到我都特别震惊，是不是以为我用了什么办法改变容貌？”

“难道不是吗？”布莱克轻声问了一句，然后猛地提高音量，“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喷出一口烟来，怜悯地看着他，“卡罗莉娜本身就是一个漂亮的小美人，她并不胖，只是因为个子高挑，再加上身材丰满，被你们误以为胖而已。你们总调侃她胸大，又说她高得不正常，像个男人，所以她总佝偻着身子，想显得矮一点儿。她父母再婚，她只是有些难过而已。你们对她的嘲讽、讥笑和鄙视，才是真正导致她自杀的元凶。”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把重锤，敲击在布莱克的心坎上，几乎敲得他魂飞魄散。

他面色惨白，不停咽着唾液，仿佛患了绝症般虚弱不堪。他来之前，特意拿上了卡罗莉娜送的随身听，想在她的面前博得一些好感，却没想到她已经死了。他还有可能是害她自杀的推手。

他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个金发女孩的样子。她安静地坐在图书馆的角落，宛如一个漂亮的小天使。她头发的颜色很淡，脸颊上长着几颗不对称的雀斑，嘴鲜红而丰满，显得她像个妩媚可爱的洋娃娃。她穿着杏白色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保守的黑皮鞋。已经没有女孩会这样打扮了。如此陈腐、过时的打扮，却激起了他强烈的欣赏之情。

他当时想，这真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天使。

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低声夸她真好看。她诧异地抬起头，看他一眼。眼神也像天使，善良、温和、懵懂，他从此再也看不到的金发小天使。

布莱克很少痛哭出声。他家境不错，父母都是没有架子的有钱人，从不刻薄待人。在父母的教育下，他很少用尖锐的语气跟家里的墨西哥佣人说话。他也不缺零花钱，找卡罗莉娜要最新款的随身听，只是因为好玩而已，他想看看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他没有半点儿害人的心思，他连弄死一只麻雀的胆量都没有，可他却硬生生逼死了一个天使般的女孩。

布莱克狼狈地哭出了声，越哭越凶，哭得眼睛、鼻子和耳朵都红肿了。

克莉丝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布莱克哭，眼中没有一丁点儿同情。他不是杀害卡罗莉娜的凶手，却是导致她自杀的推手。说不清这两个身份谁更可恶一些。

如果没有那群喜欢议论的女孩，把眼珠子黏在女孩身上的高中生，如果当时布莱克没有向卡罗莉娜索要昂贵的随身听，如果他们没有讥笑身材丰满、个子高挑的卡罗莉娜，她的高中生涯可能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也就不会绝望地用氰化物结束生命了。

布莱克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哭得更加狼狈。令他抬不起头的是，不管他的眼泪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他是真诚地悔过，还是虚伪地表演，卡罗莉娜都死了。他的恶行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原谅，他的忏悔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回应，他的为人永远无法得到她善良的审判。他将永远是一个无辜女孩自杀的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