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士让他先缴六万,多退少补。

徐沾第一次被这词弄得害怕。以前上学,老师知道他是个孤儿,是借宿在田歌家里头,每次都不会告诉他具体数目,怕他拿不起伤自尊心。他问了,老师才说个数,笑着让他好好念,剩下的自己想法子,多退少补。

小时候,他总想着长大能赚钱了就好了。

可田歌这一病,徐沾就是一天给人家送一万桶纯净水,也交不起。

手头已经欠了天债,他没法,手机上下摁着,找人借钱。

号码翻过一遍,能借的上次人家给了,没给的这次更不会给。

发愁的想撞墙,《叠个千纸鹤》唱起来,大喇叭一遍遍重复一句,音量高的吓人。

徐沾吓一跳,去一边接:“赵大哥,有人要水?”

“兄弟,弟妹进手术室没得?”

赵茂才是个大嗓门,爱喝酒,一辈子喝了太多,五十多岁口条就神经麻痹,说话时刻漏一股风,含含糊糊的不清晰。

那头挺乱,他提溜着两坛黄酒穿过前边一堆理发馆,来到水厂,卷帘门呼啦往上一掀,低头钻进去。

酒坛子放桌上,赵茂才扔下手机,去拿瓷碗:“上次给你说的事考虑的咋样?今儿主家又问呢,叫我给找个老实的,我想来想去挑不着人,还是想的你。”

声音忽远忽近,水厂信号不好,断断续续。

徐沾知道赵茂才说的是什么,低下眼皮。

他没吭气,赵茂才还得劝:“你说你,有这本事又能赚钱,咋就想不开呢?知道这家多有钱不,太太嫁的可是正儿八经的钻石王老五,要不是人家怀不了孕,这好事能轮着咱?”

徐沾羞得睫毛乱颤:“赵大哥,你别说了。”

“咋不说呢?啥年代了,双性又不丢人,有的有钱佬巴不得娶个这,多省心。”

赵茂才扯开木塞子,倒上一满碗酒,配炒猪肝吃。

“徐沾,说句难听的,弟妹这病就是个烧钱要命的绝症,你治也得死,不治也得死,你说你图啥?”

这话太难听了,徐沾却没反驳。

他从小就养在田歌家里,田宏当年把他捡回家养大,也没图什么,就想着行善积德。

是他自己不想放弃田歌,想报二老的恩,才这么多年隐瞒双性身份,以丈夫的名义陪在她身边。

田歌一病,他有心无力,想治病又没钱。

赵茂才是水厂的老伙计,算半个老板,觉着徐沾可怜,才想着给他介绍个“借腹生子”的活儿,叫他赚这八十万,至少能交他老婆田歌活得久一点。

可徐沾不愿意,他就是不愿意。

打死他也不干,赵茂才因此没少骂他是“愣头青”,是“闷磨驴”。

这个电话跟以前一样,还是被徐沾挂的。

赵茂才老是那一套,说他有本事,能赚这个钱,他就是个倔驴不开化,啥事总得为老婆考虑考虑。

为了劝他,赵茂才甚至把“大丈夫要能直能弯”都搬出来了。

徐沾知道,他说的是“能屈能伸”。

可他就是不想给一个男人生孩子。这太奇怪了,徐沾接受不了。

他小时候是因为双性才被爹娘抛弃,虽然现在放开了,可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畸形儿,是个怪胎。

他在田歌身边,在田家,永远是顶梁柱。

他不想像个小妾一样盘踞在别人老公怀里,求着人家干自己的逼,给人家夫妻俩新鲜感虽然最后能得到八十万,他还是不愿意。

徐沾推了这条路,只能自己想法子。

他为了田歌治病,把家里田都卖了,房子也押了出去,现在哪儿都弄不到钱,而田歌还至少得手术三次。

大夫说她这病转移的太快了,他们只能拿钱买命,要不都活不下去。

在外头找了俩仨钟头,一无所获。

徐沾走投无路,坐在银行台阶上,眼泪流了一脸。

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要是他小时候没被田宏捡回家就好了,他们家就不至于过成这样子,出这么多事,田歌还被病痛折磨的没个人样,他当丈夫的,连病都给妻子看不起。

《叠个千纸鹤》无情催命。

徐沾一看是医院,刷地起身:“咋样了大夫,是不是歌姐出来了?等等啊,我马上回去!”

那头是李护士:“我知道你们不容易,可医院每天这么多病号,要是谁都看病不拿钱,医生还敢给看吗?”

徐沾抓紧手机,嘴唇颤抖:“再给我点时间,我找钱。”

“上边已经来催了,有几个药得这边交了钱才能使用,互相理解吧。”李护士也不想催,“家里没亲戚?跟他们张张嘴,兴许能帮个忙呢。”

徐沾苦笑:“能借的都借了。”

“人命关天,你再问问吧。不能耽误太久。”

输液铃响,李护士摁下,挂电话。

听着冰冷的嘟嘟声,第一次,徐沾不知道该怎么办。

站在人行道上,来往行人没一个停留,脸上都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