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阮述而随手把自行车塞进两辆摩托车的间隙,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处,就着手机屏幕的反光,小心地将里面工作服的衣领完全掖进去。然后,他按了对讲门铃的201号。
很快有人来接,但没有说话,直接开了大门。
阮述而双手在裤缝边蹭了蹭,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201的门已经打开了,舅妈站在门边,嘴角弯成一个僵硬的微笑:“述而来啦。”
“嗯。”阮述而抹了把额角的汗,刚刚骑车骑得有点急。
“直接给你发了短信,没在忙吧?”
阮述而摇摇头:“我有什么可忙。”
“别换鞋子了。”
虽然舅妈这么说,他还是脱了鞋子放在玄关,换了拖鞋才进去。
他有段时间没来了,室内的摆设和上次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那种整洁、单调又了无生机的感觉,每一次来他都如坐针毡。
“述而来了。”舅舅坐在客厅里,一手夹着烟,面无表情地打了声招呼。
“大舅。”阮述而应了一声,看见茶几上的杯子,茶汤的颜色都很淡了。
“坐坐吧。”舅妈在身后说。
“不坐了。”阮述而摇摇头。
一切仿佛定式,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作。
他们都在等。
等了好一会儿,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爷爷才颤巍巍起身:“也没什么,我就来送点自家种的菜。”
阮述而见厨房边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露出点土豆和白萝卜,白萝卜都老得开花了。
“行了,”爷爷拍拍膝盖,“我也差不多该回去开伙做饭了。”
阮述而把倚在门边的拐杖递给他,自从年初轻微中风后,爷爷的右腿一直有点跛。舅舅站起来,一只脚抬起来没迈出去:“述而,你等一下。”
阮述而有些犹豫地停住脚步,爷爷倒是神态自若地从他旁边穿了过去,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他往前走了几步。
舅舅深深吸了口烟,然后把半长的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你爷爷行动不方便,就不要总让他一个人出门了。”
“我知道”阮述而又扒拉了下裤缝,“他闲不住,我劝不住。”
“你们有你们的苦,我们也有我们的难,何必相互折磨?”
“我知道,舅舅,”阮述而勉强笑了笑,“我也不愿意来。”
“好好把你爷爷送回家吧,家里还有小朋友呢,大人怎么能都跑出来。”舅舅又摸出一根烟点上了,“上次说好最后一次了,这次又”他停顿了一下,“真没下次了,你明白吧?”
“我知道。”阮述而也只能说这句话了,他飞快退了出来,换鞋子的时候瞥见舅妈隐蔽地拿出一个红包递过去,爷爷掂量了一下,收进中山装的前兜里。
他后脚刚跨出门槛,大门就在身后关上了。
下了楼,路边的摩托车都不见了,自行车倒在地上,轮子还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扶起来他跨坐在上面,踏了几步追上已经走出路口的老人家,保持着一米的距离龟速滑行。
他看见爷爷那只没有拄拐的手,一直插在前兜里捏着那个红包,嗓子眼一紧,直觉得心里堵得慌。
直到本应右拐的路口居然直走,阮述而加速拦在前头:“去哪?不是回家做饭吗?"
“要你管,”老人家嗤了一声,“饿就自己回家开伙,有手有脚还等着我喂呢。”
“阮福生,今天来挺早啊!”有人一吆喝。
阮述而回头,就在那家小百货门前,头发花白的老孙和腆着大肚的李叔正把方桌搬到屋檐下,张伯伯抽着烟斗在一旁瞧着。阮述而一看就急了,低声快速地说:“人家要不正经单位退休每月几千块养老金领着,要不早年做生意存了老本现在也有儿女养着,您瞎凑合着打什么牌。”
“起开,”老人家恼怒地甩甩手,见阮述而没有动弹,又缓和了脸色,“你就别操心了,一局五块钱,就打一晚上,这次红包比往常都大呢。”
“你忘记上次一晚上输多少钱?他们都是串通了讹你的。”阮述而耐着性子劝道,“而且红包是看在赵述之的面上才给的,舅舅说了是最后一次,不会再给了。”
“这是什么话,这就是给我的!”老人家瞪着双眼,“要不是我一趟跑,能有一分钱?让开!懂不懂规矩?”
李叔在后面喊:“来不来啊福生叔,孙子找你有事商量呢,我们开一局边等你?”
“别别别,这就来了!”阮福生拄着拐加快脚步,要绕过阮述而的车。
阮述而懒得再争论,单脚一撑离了地,扭过车把掉头冲了出去,三位牌友正说笑着,一个刺耳的急速让他们的笑容都僵在脸上,阮述而一只脚踩在板凳上。
“小阮啊,”李叔赔着笑脸转头,“一段时间不见,长这么高啦?”
“李叔好,也没有很长时间不见,上周不也来这里找爷爷吗?”
“是是,”李叔笑笑,跟老孙和张伯伯比划,“孝子贤孙!我说我们的子女有小阮这么孝顺就好了,知道来接爷爷。”
“是啊是啊。”另外两人慌不迭附和。
“其实我也不想再来了,”阮述而平静地道,“再让我见到你们跟我爷爷玩牌,李叔,我就砸了你这家店。”
“怎么说话呢!”李叔斥道,“毛小孩,这是威胁大人呢!自己管好自家人,跑我地盘上来撒野是什么意思!”
阮述而从自行车上下来,发现脚撑居然坏了,顺手把车往地上一扔,吓得站在旁边的张伯伯一激灵。
年轻人抽条,直起身就比在场其他人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专盯着李叔。
“使不得使不得,”李叔连忙摆手,凑头过来,“你爷爷硬要来我们有什么办法,他打牌那么臭,我们还不愿意跟他玩呢。”
“要是拒绝不了,那大家都别玩了吧。”阮述而伸手拿起桌上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