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回去了,明天开学呢。”

顾随应了一声,拿齐东西。

阮述而接过他一只手上的背包,迟疑了一下才仿佛下定决心般说:“我送你到校门口吧。”

“好。”顾随没有拒绝。

顾随也已经多次走过这段九曲十八弯的巷子,很熟悉了,两人一手提一个袋子,并肩沉默地走着,都没有说什么话。

中间那段没有路灯的小路,一般顾随都会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的,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

空气里飘荡着凛冽的气息,虽然南方不至于太冷,但呼气还是能看见白雾。阮述而好玩儿似的,把手掌捂在口鼻处呵了呵气。

“冷吗?”这几乎成了顾随今晚的专用问候语了。

阮述而摇摇头,把手甩回原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顾随的手背。

他的手还是那么暖和。

顾随开口道:“今天打球我碰到你的手的时候,看到你好像很高兴。”顾随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分享路边看见的一件日常小事,阮述而不太擅长察言观色,对弦外之音这种东西有听力困难。

但是夜色让人恶向胆边生,阮述而也不知道刚刚才在顾随面前丢脸,怎么现在还敢去牵他的手。

顾随的手干燥而稳定,掌心还很温暖。先是掌缘碰着掌缘,然后指尖碰着指尖,鬼使神差地,阮述而微微张开五指,悄无声息而又严丝合缝般,与他十指相扣了。贴得真紧啊,甚至可以感觉到皮肤上的纹路。

见顾随没有拒绝,他的胆子就更大了,在拐弯即将走到大路上时把顾随挤到角落里,靠着那一点暧昧的月色,去寻找他的唇。

这是他们第三次接吻了,一切本该水到渠成。

但顾随临了偏过头躲开了他。

阮述而一怔。

顾随没有松开他的手,但站远了一点,低声道:“阮述而,我们聊一聊吧。”

顾随很少这样正经地直呼他的全名。“聊什么?”阮述而倒是主动松手了,他对“聊一聊”有不好的预感,上一次母亲找他聊聊是告诉他离婚的消息,而每一次老宋找他聊聊都是劈头盖脸的指责。他跟“聊一聊”从来就不对路。

眼见着这人瞬间像一只突然遇到敌人的猫一般耸起肩膀竖起防备的爪子,顾随有些好笑地伸手沿着他的背脊上下抚摸了几下。“你不要这么紧张。”

阮述而感觉顾随就像在哄小动物一样敷衍,但莫名其妙地确实有些安下心来。

顾随显然是提前组织过自己的语言。“你之前说你喜欢我。”

阮述而像被捏住命运后脖颈的猫,丧丧地回答:“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我知道。”见阮述而抬起的眸子亮了起来,顾随直视他的眼睛,“然后呢?”

“什么然后?”阮述而一时没有理解这个问题。

顾随耐心地给出提示:“然后你准备怎么做,希望我们怎样发展?”

阮述而一脸茫然。本来那次表白都不应该有,更谈不上能够这样牵手和亲吻,阮述而觉得自己早已获得命运之神足够丰盛的恩赐,但现在看来显然哪里出了问题。他干巴巴地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顾随一挑眉:“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当个炮友?”

“炮友”这个词就像一杯深水炸弹,炸沉了阮述而的理智。他只是自顾自地表达了自己的喜欢,事实上他确实没有问过顾随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甚至也没想起来问。那他们现在算是在谈恋爱吗?普通同学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那岂不真的就是炮友?

顾随在等他消化。但从阮述而的反应来看,他已经确信了自己之前的推断。他很是无奈,甚至有点郁闷:“你没有想过问我要不要跟你在一起吗?”

阮述而迷茫地摇了摇头。

顾随用指关节敲了敲墙,声音压得很沉:“阮述而,我今年暑假就会回A市了。”

阮述而当然知道。高三如此重要,像顾随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在这种地方蹉跎的。

“那你呢?”顾随问,“我知道你是想要读完高中的,但之后呢,你会继续升学吗?还是找工作?你会留在这里吗?”

顾随的语速很慢,语调也很平静,但一连串的问句还是让阮述而烦躁起来。

是的,他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顾随知道如果说阮述而有赌徒的气质的话,鉴于原生家庭的缘故他大概会不高兴,但他骨子里一直深深埋藏着一种今日不知明日事的颓废。

“我还没有想过。”阮述而自暴自弃地说。

“是没想过,还是不敢想?”顾随一向点到即止,但今晚却没有放过他。

顾随太了解他了。阮述而想,可能比他自己还要更了解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隐痛,那些潜藏在已愈合的表皮之下的脓血,拖着这么多沉重的枷锁,他根本不设想自己的未来。但是在他浑浑噩噩的时候,顾随想了这么多这么远。

“那你呢?”阮述而轻声问,“你想好大学考哪了吗?”

阮述而知道他肯定可以考上省会的重点大学,甚至可能去首都,但他没想到顾随的回答是:“我的目标院校在美国。”

阮述而一时没有回应。他这才注意到他们站的这个角落,脏兮兮的墙壁上都是用黑墨水写的小广告,有手机回收的,有驾照代扣分的,有下水道疏通的,还有牛皮癣一样的黄色小卡片。这样的环境他一向不怎么在意,但这样的环境跟顾随一点都不搭。

他这样低着头,顾随只能看见他头顶小小的发旋,让人很想轻轻抚摸。

“嘿。”顾随叫他,“抬头看我好吗?”

阮述而依言抬头,一开始顾随以为他会想哭,但并没有。眼珠子干干的,迷茫中还带点一贯的倔。

顾随的声音很温柔:“如果你不想为了自己,那么为了我也请好好思考自己的未来。”下一句话总算对阮述而有点安慰

“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先当炮友。”

看见阮述而像猫一样瞬间睁大眼睛,顾随觉得有点好笑。

虽然是这么说,但当下已经丧失亲吻的心情了,于是只是并肩往光亮处走去,只是两人自然而然又牵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