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的那几张照片也会经过顾随的手,他感到有一点不自在,他见过相馆里的人修照片,把人脸放十倍大,一点点找出你脸上的痣、粉刺、毛孔仿佛要把你的所有缺点找个遍。他摸了把自己的脸,手感还挺光滑的,应该不用大动工程吧?好像他也没什么痣,左眼皮上倒是有一颗,睁开眼就看不见了。

顾随发朋友圈的频率也不太高,难得有个小视频,点开一阵嘈杂,夜深人静的,他连忙把音量调小了。

似乎是在一个聚会上,拍摄的人并不是顾随。因为镜头里,顾随正在一个小舞台上翘着二郎腿抱着吉他,漫不经心地唱着一首英文歌。

阮述而的英文听力并不怎么好,反反复复听了几遍,连蒙带猜,随手在数学课的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白纸,把歌词抄了下来。

We wandered around in the midnight.

You turned to me,

and I could see stars in your eyes.

How can I... er, how would you...

接下去,顾随就忘了词,被众人一通起哄,连台上的乐手都跳起来揉他的头发,拿着手机拍摄的人笑得尤其大声,整个镜头都在抖,然后屏幕就黑了。

阮述而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胳膊遮住灯光,闭上眼仿佛看见月光流淌一地。

他静静待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起身去洗澡。

七点钟,顾随的生物钟准时响起。

学校依山而建,到宿舍区这里估计推平了一些土坡,站在阳台上迎面就是一扇整齐的山体斜面,被防护网切成一块块小方格,里面长的都是新草。虽然某些科学研究表明,因为积蓄了植物一晚上排放出来的二氧化碳,大清早的空气质量反而是最糟糕的,但经不住人体心理感受上的神清气爽。

睡了一觉之后,感冒似乎也好多了,行百里者半九十,顾随决定一鼓作气,去医院领个药,把这病尾巴给彻底治好了。

手机导航了附近的人民医院,半路上顺便找了家早餐店吃了豆浆油条,八点钟到门诊的时候人并不多,接诊的是一位看起来挺年轻的女医生,胸牌上写着“孟秀佳”。见顾随进来取了个口罩戴上。

“你是外地来的?”孟医生一边写病历一边问。

“啊。”顾随应了一声,“口音?穿着?”

孟医生露出口罩上面的双眼弯了弯:“本地人不到高烧四十度,根本想不起上医院这件事。”

“昨天刚到的,”顾随指指自己,“医生您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啊。”

“是啊,”医生叹了口气,大笔一挥签上名,“头脑一热,医疗支援。”

顾随竖起大拇指:“为国家发光发热。”

“你呢?”

“我转学过来的,我爸头脑一热”他说得含糊,医生也没追问。

“就给你再开两次的量就差不多,另外这一瓶是预防用的,下次感觉要感冒了可以吃一颗。”医生用笔头点了点其中一个药名,“你的健康意识挺好的,继续保持。”

见医生疲倦地伸了伸懒腰,准备喊下一个号了,顾随赶紧道了谢出去。

缴完费之后根据指引绕到后面西药房,顾随取完药刚要走,“请问病房在哪里?”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提着个篮子走到他旁边。

顾随也不知道。“您要去哪个科室的病房?”

“啊?”老太太一脸茫然。

顾随弯着腰,耐心地换了种说法:“您看望谁?”

“我孙女,”这回懂了,“刚生完孩子,我想来看看她。”

“恭喜啊,”顾随看了眼地图,“您走错楼了,住院部在另一边,您出了大门,穿过花园这样吧,我带您去吧。”

“小伙子,谢谢你啊。”

“不客气不客气。”顾随扶着她慢慢走,“您手上提着啥呀,哦,乡下产的红鸡蛋啊,我帮您拎着吧。”

他走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某人在他身后用口型说了一句:烂好人。

“你还站在那干嘛呢?”爷爷停在门边怒目而视。

阮述而应了一声,一走过去就看见孟医生仰头看着水银体温计,有点儿生气:“不烧到四十,你们压根就不上医院对吧?”

“四十?”阮述而吃了一惊,“他昨天还很精神呢,”他想了想补充一句,“他现在中气也很足呢!”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爷爷用拐杖敲了敲地板,“你巴不得多睡会儿呢,要不是我上楼叫醒你,压根就不管我死活!”

“那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阮述而火气也上来了。

“这里是医院,安静一点。”医生提高了音量。“老人家的身体状况还是要多费点心思注意,有时候光看表面看不出来。”她摇摇头,按了按太阳穴,唰唰唰写了张单子,“这必须要吊针了,先缴费。”

阮述而道了歉又道了谢,拿了单子出门左转缴费处,排上队转头看见爷爷拄着拐慢慢走过来。“那边先坐着等,医保卡呢?”

“什么卡,就想要我的卡!”还气呼呼的呢。

阮述而无语:“出门不是提醒你带上吗,缴费要用的。”

“我警告你,什么卡我都不可能交到你手上!”手指头几乎要戳到他下巴上。

见周围陆续有人往这边看过来,“行吧,”他让开位置,把单子递过去,“那你自己在这排着,一会缴费。”

“不用你教,我自己不知道?”啪一声把单子捏得皱巴巴的,老人家没好气地排进队里,“你别站在我旁边,心烦。”

阮述而一看,耳廓都烧红了,看来真的挺严重的。阮福生平时就脾气暴躁,一生病就更暴躁。

他懒得跟他吵,在休息区找了个看得见队伍的座位坐下了,百无聊赖玩着手机。

他打开搜索引擎,在碎裂的屏幕上艰难地输入:we wandered around in the midnight.

出来的词条倒满多的,却没有任何一条是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