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爷孙怕我再度想不开,带我到完全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其实我已经怂了,不敢有下次了。大城市的包容就在于,往破旧的地方钻去,鱼龙混杂,没人在意你是谁,打哪儿来。我反而找到了一份修车厂的工作,人家对我还挺好,老头生病后请假也好请。我知道,人家也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儿子,夫妇俩是可怜我儿子”阮森呜咽着。

阮森说:“小树崩溃了。”

顾随想象不出来,“崩溃”这简单的两个字背后,隐藏着多大的悲伤与绝望。

“那时候你是不是一直有给他写邮件?”阮森问,得到顾随苍白的点头后,继续道,“他那时候没法出门,没法见人,每天躲在房间里捧着手机看你的邮件,过了大半年,也不知道他看了什么,怎么想的,才慢慢走出房门,重新准备高考。他真是本事,还是给他考上了本科,结果没高兴多久,老头就查出肝癌了,他这大学四年,又开始为生存和病痛奔波劳碌,老头这几年做了几次手术,反反复复的,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小树真的都是被我们拖累的”

顾随说不出话来,只看见阮森老泪纵横地看着自己,近乎恳求:“小树当时没跟你们道别一声就断了联系,希望你知道真相,不要对他有心结几年前你是不是有一阵不给他发邮件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差点又犯病了。现在看到你又愿意跟他当朋友,真好真好”

顾随轻声说:“我从来没有不愿意跟他做朋友,即便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不会有任何心结。”

“你是个有出息的年轻人,老头以前有一次私下跟我说,说你是真正有胸襟有气度的人,你能跟小树交朋友,是我们全家人的福分。嘿嘿,说实话,我就没见老头夸过谁呢。”阮森说着说着又咧开嘴笑了,“哎呀,你看我,难得有人来探望病人,我在这胡言乱语又哭又闹的,等会儿小树回来要怪我没招呼好客人了。”他忽然想遵守正常的待客之道,拿起两个苹果说要去洗来吃,顾随拦不住,就由他去了,想必他也是要趁机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顾随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翻江倒海,指甲把手心掐出痕也无知觉。他无比懊恼,昨天在公园的时候怎么能对阮述而说出那样过分的话。

忽然,他看见雪白的床单上,阮福生的手动了一下。

手指挣扎着,似乎在朝他的方向挪动。

阮福生依然是那副半睁半闭的模样,看不出神志是否清醒,顾随依稀看见眼皮下有泪光闪动。

顾随握住他的手:“您还记得我是谁,是吗?”

手指微微屈起,像是在点头。

顾随说:“您放心。”

第80章 80 弥足珍贵的温存 章节编号:6960217

阮述而回来时,没什么表情。和医生的谈话结果并不令人愉快,但时间和经验造就了他的麻木,他并没怎么受到打击。

他靠在门边,看顾随和阮森竟然相谈甚欢,而且还是顾随在削苹果的皮,阮森在吃!

顾随好像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不分男女老幼通通适用,他当年都能指挥得动阮福生,更何况阮森这种段位。

顾随见他回来,切了一小块果肉塞进他嘴里,阮述而一边感受着苹果的清甜一边心惊肉跳,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动作未免太亲昵,但阮森似乎并没觉得有违和感,反而感动于顾随的细心体贴,阮述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算了没救了。

他拿上要带回家洗的衣物,就跟顾随一起下了楼。把一大袋脏衣服装进后尾箱,阮述而走到副驾驶席准备上车,没想到顾随也跟过这边来,从背后抱住他。

“怎么了?”阮述而拍拍他环住自己的手臂。

顾随含糊地敷衍一句,把脸埋进他颈窝磨蹭。

停车场里没什么人,阮述而倒不担心被看见,但光天化日之下冬天衣服穿得厚,他也感觉不出什么,急急转过身:“我可不能再来了。”

“啊?”

“要不你进后座,我用手帮你。”阮述而补充一句,杜绝后患,“我的嘴今天也不行了。”

“”

顾随敲了一记他的脑门:“你的脑子里成天都装了些什么啊!”

阮述而难以置信,顾随竟然有脸跟他说这种话,他真想原封不动甩回去。

但顾随总算恢复了正常,摸了下他的额头:“好像总算退烧了。”

那可不,再不退烧,还指不定顾随要紧张到什么程度。

顾随打开车门让他乖乖坐好,又替他绑上安全带。

车子开到城中村入口,一架装满绿植的手推车和一台出租车挡在那里,出租车的车灯下方有一道刮痕,小贩和司机正在破口对骂,周围聚了一圈人,似乎热闹已经发生好一会儿了。

城中村里大家一边忙碌营生一边闲得要死,三天两头就会起冲突,阮述而张望了下,估计一时半会消停不了。“车进不去,不如停这吧,这附近也比较多吃的。”

顾随是决计不让阮述而多走一步路的。他看了下导航,从旁边一条小巷子拐进去,那巷子又曲折又狭窄,两边时不时摆辆单车或小三轮,又人来人往。顾随就这么闪转腾挪,硬生生开了进去。阮述而有点着急:“一会儿你怎么出来啊。”

“该怎么出来就怎么出来呗。”顾随毫不在意,熄火下车。

这边的饭店就更接地气了,都是厨房脏兮兮的小门店。顾随忽然变得无比挑剔,阮述而指了好几家,要不说味道差,要不说没营养,要不说地沟油,推着阮述而去旁边的菜市场买菜回去煮。

阮述而有点犹豫:“我们家的人都不太会做饭,厨具和调料可能不全。”

“有什么做什么呗。”

阮述而被他这无敌的句式气结。

他们租住在一排握手楼的八楼,没有电梯,顶层却也晒不到日光,五十平不到的两居室,阮述而住在阳台改造的隔断间里。本来阮福生这次住院后腾出空房间来了,但阮述而一是没时间,二是对居住环境也不甚在意,便一直待在小小的阳台里。

顾随在厨房里洗菜,窗户外面就是别人家的卧室,可以清晰地听见对面的电视声,烟火气息浓烈,这还真是大隐隐于市。

阮述而处理完杂事后晃进来:“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顾随赶他出去,让他睡会儿。

阮述而连忙拒绝:“再睡真的要废了。而且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顾随就让他帮忙把胡萝卜切成丝,阮述而虽然对调味无甚了解,但好歹也是从初中就迫于生存开始下厨的,刀工还不错。

顾随看起来对烹饪一道非常熟练,阮述而没想到在这个破旧逼仄的厨房里还能诞生出如此美味,还没端出锅就先喝了一碗汤。

顾随折腾了一上午,说实话也饿了,两人风卷残云,不到二十分钟盘子就全空了。

顾随把阮述而摁在椅子上,自己收拾碗筷。阮述而耐不住寂寞,靠在厨房门边,看顾随挽起袖子,在又小又浅的流理台里刷锅洗碗,水花都溅到他的衣服上。他今天又穿着那件森绿色的毛衣,来福袖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下次再给你做更好吃的。”顾随在流水声中说。

“还有更好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