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周镜合从被子里拎出裴桥,看他精神状态神清气爽,也就任由他去。

从年底到现在所有压抑着的情绪全被昨晚那场眼泪冲走,裴桥早餐都报复性的多吃了不少。

阴郁一扫而光,稍稍少了那么一点愤世嫉俗,裴桥甚至可以开始共情剧院里每天宽容他的那些话剧朋友们,像周镜合说的,人的性格就摆在那里,不是单论一句干就完了就能行的。

各有各的路要去踏,各有各的坑要去踩,汝之蜜糖,他之砒霜。

腼腆者不常高呼,勤快人很难停下,结合自身找机缘,否则压力过载,观念崩塌,就变成了各有各的死法。

裴桥这好像才彻底明白了关系网的积极用法,这一年他装模作样的混了不少好人缘,演艺圈尤甚,因着李成功的影响,旁人多多少少会给他一些面子,给裴桥推荐的话剧演员留出一个角色位置。

别人感谢他一次,他晚上回去就会感谢周镜合一次。

给他买花,买领带,买袜子,再腆着脸把自己送上去,他花样百出,为了让周镜合高兴费了不少力气,但他一如往常,淡淡地笑,淡淡地摸他的脸。

没有人情绪能比周镜合更稳定,起初裴桥觉得这是家境附加给他的优点,可一想,周镜音不这样,周政也不这样,只有他这样,只有他这么老气横秋的,喜怒难形于色,时间一长裴桥便觉得他有点高处不胜寒,甚至开始怀疑他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要得那种变态的病。

他不了解,也没资格了解,但如果能帮他缓解个一二分,他自当竭尽全力,一朝被动讨好变成主动心疼,裴桥上了弦的警钟开始时常发出铮鸣,铮鸣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预感不好,而且心疼一个资本家,太自不量力。

一个月时间眨眼就过,裴桥在剧院恶补一通,还没看到正式演出就转到了片场,以前给他的演员资料上,算上他年轻演员一共也没超过一只手,开机宴当天周镜合破天荒的也在场,当着一众老前辈的面,拿捏着长辈风范拍他肩膀,耳提面命,嘱咐他好好学习,好好演。

这大概是裴桥拍的最后一部戏,周镜合不盼着那些个德高望重的前辈能如何提点他,只希望少试探他,少给他压力。

裴桥五味杂陈,保持得体微笑,礼貌躬身敬酒。

但饶是这样,剧组的生活仍旧不太好过,他一个追求极致的嫩瓜子,别人不push他自己也会自我鞭策,一个镜头反反复复拍几十条是常有的事情,加上翟四平偶尔会来监制,他就怕人家颜面扫地,被人腹诽找这么一个垃圾关系户演主角,所以神经绷得紧,外地拍了半个月,条件恶劣,环境差信号差,上厕所也得排队,剧组所有人一起黑白颠倒熬大夜,他一恍惚,连每天给周镜合发信息都忘了。

但环境艰苦的地方更有利于凝聚人际关系,裴桥趁机跟剧组演员混熟,老的少的对他有所改观,不再用将信将疑的目光审视他,又半个月后剧组转换场地回北城,半夜里回酒店的路上裴桥才想起周镜合,聊天页面时间还停留在一个月前,裴桥心揪着不知如何是好,他好像忘了周镜合才是他必须要好好对待的第一顺位,本末倒置了这么些天,裴桥头疼万分,可这时候发道歉消息实在太晚,他放下手机,去年今日一回想,裴桥转头向窗外,虽然是夜晚,沿途灯下的春花仍旧烂漫的绽放着。

他似乎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如履薄冰,反而在这种香气里越发魂不守舍的想周镜合,想在他腿上靠一靠。

他忽然自嘲发笑,得到又失去,跟永远得不到,人们在其中做选择,至少还有的选,生活独独偏爱他,让他两种滋味都尝个痛快。

车到酒店已经夜里两点,裴桥被助理叫醒,昏昏沉沉的回到房间倒头瘫在床上,打开便签准备打稿道歉,但到最后也只两个字:周总。

如果这时候回去呢,大概可以说两句话再赶回来,时间应该来得及。

他快速分析了一遍可行性,套上外套大步往电梯口走,他刚到,门一打开,里面的人肃身挺立,信步出来。

裴桥愣在原地,半晌才蹭了蹭摸着他脸的手掌,他提着的心吊着的胆全部落下,喜不自禁的问候:“周总。”

就这么两个字,周镜合听出了一股雀跃。

裴桥请他进房间,套房还算可以,不至于屈就了他,裴桥给他脱外套换拖鞋,不见精神疲累,忙前忙后忙的多余,直到周镜合忍不住,让他把衣服脱了。

脸跟身体色差明显了不少,额头几颗痘,人也糙了瘦了,他让裴桥原地转了一圈,没大伤痕,还算不错。

但裴桥在惶惶不安,有意无意的伸手去捂住下面,他在外地没条件也没想起要做那种细心打理自己的事情,这刚回来就扫周镜合的兴,实在不太应该。

他难免认为自己一无是处,眼睛里那点雀跃又变成颓丧。

周镜合看出端倪,拉过他手把他带到腿上坐着,又摁着头送到嘴边亲了亲。

“没事。”

裴桥嘴角似有颤动,他提补救措施:“浴室有刮刀,我去简单处理一下。”

他又重复:“没事。”

“对不起啊,周总,”裴桥很少自厌,声音又疲又黯,“信息没给您发,身体也没处理好,现在又黑又瘦的,有点难看。”

“不难看,”周镜合捏他屁股,“依然很翘。”

裴桥识趣笑笑,情绪提起一点:“那您要做吗?”

“你呢?你想吗?”

他答的迅速:“想,只是、”

“只是什么?”

“别正面,行不行?”

周镜合不说话,他的心就跳的厉害,坐在人腿上姿势也僵硬,小学生一样低着头抠手,可就是不妥协。气氛安静了一会,裴桥耐不住,拉着周镜合的手覆在他小腹上。

“劳驾您来修理,行不行?”他看着周镜合,眼睛流光,“行不行?”

很多时候,周镜合都是迁就他的,他深知这一点。

周镜合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抱到浴室,裴桥人高马大,在他身上却一点不显突兀,他被放到洗手台上,背靠着冰凉的镜面。

下面被人轻拨一下:“你说,我做。”

他不信周镜合不会,但还是松了口气,他有心情戏弄他,至少说明那张严肃的面孔并不是拿生气塑造的。

“先用水打湿。”

周镜合问:“多少度的水?”

“您随意。”

“我不知道。”

裴桥尴尬笑笑,大理石的凉,怎么能凉过周镜合的嘴呢。

他输人不输阵:“三十八度六。”

周镜合嘴角勾起,拿手接水,一次又一次的淋,让人无端联想到大学路边摊的炸鸡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