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很久他才明白,那是一种绝望且认命的感觉。

“这是您的家吗?”

“不是。”

观光车绕湖前行,傍晚景色旖旎磅礴从眼前掠过,小车不知开了多长时间才终于来到了正院前。

院子里有颗大树,还有石椅石凳跟马扎,甚至有一种隐隐熟悉的味道,门里人出来,穿着考究的中山装,身形清癯,精神矍铄。

周镜合略一低头:“翟爷爷。”

裴桥站在后面,同样鞠躬,早前他还怀疑周镜合跟他没私交,他最应该怀疑自己狗眼看人低。

翟四平无儿无女,妻子早已亡故,独身一人住了几十年,这样的人潜心创作,能稳居泰山屹立不倒也属寻常,但实斤实两的泰山石矗立在他面前,他初出茅庐的小演员,如何才能得人青睐。

“你朋友?”

周镜合嗯声,示意裴桥上前问候,裴桥露出职业微笑,又一鞠躬:“翟老,晚辈裴桥,不请自来,请见谅。”

翟四平显然不爱听这种话:“咬文嚼字。”

他下了阶,脚步生风到了裴桥面前,眼皮都不抬,背着手好像冷嘲热讽:“穿的什么玩意儿。”

周镜合出声:“这么长时间没见我,怎么您注意力都不在我身上。”

“你没意思,谁看你,”他又转向裴桥,“听人说,你搬梯子爬我墙头了?”

裴桥抬起眼睛盯着翟四平看,半晌,他终于颤了一下瞳孔,翟四平就是那个穿中山装抽呛嗓烟且从不给他好脸看的老头。

裴桥脑中片段记忆终于被这句话链接好,又打的他措手不及,周总实在太过筹备得当,竟在拍第一部剧的时候就在给他铺垫往后见翟四平的路。

可是,他希望那个老头活着,但不希望自己突然就没了跟他亲近的身份,裴桥仿佛再一次认清了现实,他爷爷跟纪海,都死了。

一时之间他目光像轮盘一般快速转过多种情绪,最终又归于平静:“没有。”

眼前这位不是他能嘘寒问暖送盒饭的人了,再说原先话,不合适。

“进来吃饭吧。”

餐桌就他们三人,裴桥辈分最小,自觉承担起了倒酒盛汤的任务。

翟四平眼睛毒,一眼就看出了两个人的关系,刚开始遇到裴桥时认为他是故意装不认识来装模作样套近乎,但方才看裴桥错愕欣喜还有点哀伤失望的眼神,显然他是一概不知的,现在知道了也没有谄媚奉承,就是面无表情的,让人看着难受。

裴桥走到他身后倒酒,恰到好处的微笑,摆放合矩的姿势,礼节周到的挑不出刺。

“翟老。”

他走开,又转到周镜合身后,倒酒。

周镜合与他对视:“回去坐,不用这样。”

裴桥是客人,不是侍者,斟酒方式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我做什么?”

“裴桥年纪小,性子不稳,您这儿静,也安全,打算断他几天社交,请您帮忙管管。”

“嗯?”

周镜合完全不避着裴桥:“他脾气不好,总想着试试走窄路。”

兜兜转转,裴桥还是住进了老头的家,但现在他理智充沛,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翟四平就是翟四平,不是他记忆里的任何一个人。

感情的效用仿佛只有那一瞬间,过了就是过了,身份摆在那里,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微弱情分,他更相信翟四平是理智的,是冷漠的,是对那种小事无动于衷的,他点头留下他,不过因为周镜合。

周镜合又收走了他的手机,第二天晌午他陪翟四平在院子里小马扎上晒太阳,比起几个月前他厚着脸皮给老头讨烟送饭扫院子的殷勤,他现在沉默着,一言不发。

直到翟四平递给他一根烟。

他隔空指了指,就那么坦荡一说:“不让抽了。”

老爷子嗤他一声:“出息。”

裴桥笑笑,又不说话了。

“怎么了?”

“我有眼不识泰山。”

翟四平又随手拿根小棍抽了他一下。

“你垮着脸,等我安慰你还是等我变回去呐?”

裴桥再怎么心中堵塞也不至于分不清情况对着翟四平垮脸,他拍拍脸,扬起微笑,振作精神道:“翟老,我没那意思,”

“打住,奉承我的话劝你别说。”

以前翟四平并不怎么理他,拍戏的大半时间都是裴桥风雨无阻的去看他,去热脸贴冷屁股,现在裴桥终于死心了,翟四平却好像寒冰刚刚化开一般,对他和善起来。

“您也不需要我奉承。”

翟四平从躺椅上下来,跟裴桥同样坐到小马扎上,太阳很足,把裴桥晒得发白发光,可就是晒不暖。

“不高兴了?”

“没有,挺高兴的。”

翟四平忽略他的敷衍,主动说:“我想写东西写不出的时候,就回去那里住一阵子,院子里那棵树,是我妻子当年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