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墓室, 三种奇景, 各有?各的割裂。
连雨年置身?其间, 一个头四个大,两只眼睛都不?知道先从?哪里看起。
最后?他还是秉承人?文主义精神, 抬手把地上那道人?影隔空拎了过来。
那人?掠过半空,血液飞流直下,却在落地的前一刻悄然消融, 化作一缕缕血线倒流回棺椁附近, 没入那些层层叠叠的藤蔓中,为它?们再添新绿。
难怪地上没有?血迹。
连雨年想着,顺手给他扔了个防护术, 好歹是保着他平安飞到自己身?边,没有?被棺椁周遭蠢蠢欲动的青藤一口吞掉。
“谢、谢谢……咳咳咳!……”那人?哑声道谢,话音未落,就又咳了几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
连雨年没有?回应,让他浮在半空,另外叠加两层防护术和?禁锢术后?,掐着“土豆粉”径自走向巫罗绮。
“在看什么?”
他闪身?至巫罗绮背后?,右掌轻轻搭在他肩上,掌下触感温热凝实,就好像他碰到的真的是一具活人?之躯。
连雨年的心沉了沉,目光越过他往棺里看,偌大的合葬棺空空如也,只有?四面棺壁上刻着的彩绘图纹,与墓室四方的壁画风格一致、用色相同,显见是出自同一人?手笔。
见状,连雨年冷不?防想起徐令则描述的那个鬼巫墓穴,相似的壁画、相似的格局,就连空棺这个细节都如出一辙,再看巫罗绮的反应……
他大抵猜到这个墓是什么情况了。
“你的?”连雨年戳戳巫罗绮。
靠近棺椁后?,“土豆粉”似乎有?些扛不?住,在他指间克制地扭动挣扎,却又不?敢真的造次。
“……嗯。”巫罗绮瞥它?一眼,将棺盖翻转向上,拂得更开,让连雨年得以看清四面壁画的全貌,“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下葬之地,这里面所有?壁画,皆是我以自身?精血混入颜料绘制而成?。”
连雨年的视线在上面转了两转,结合墓壁上的其他画作,勉强看出它?们讲的是巫家从?崛起到灭族的故事?。
巫家是巫族祖脉,兴起最早,亡也最早,是初代人?皇第一批追随者,却没能?陪他走到封禅岷山的那一日。
巫家灭亡,并非因为其他,而是巫家始祖修习的卜算之法触及了天道本?源,被一道接一道天道刻意为之的灾劫生生磨死。
巫家的巫祖是最后?一个去世?的,彼时人?皇身?受重伤,他为卜算救治之法而受天道反噬身?亡,死时连尸首都没留下,被九十九道九霄玄雷劈得魂飞魄散,轮回都没他的份。
“原来这里充溢着大巫精血啊……”连雨年阅读着壁画内容,晃了晃“土豆粉”初具人?形的脑壳,“怪不?得这小玩意儿激动成?这样,蕴含强大力量的血肉本?就是厉鬼的食谱之一。”
巫罗绮点点头,嘴唇微张,正?想继续说?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嘶哑声线:“这、这里是巫家……巫祖的墓穴,你在……说?、说?什么?”
两人?回身?望去,那人?歪歪斜斜地浮着,还算清俊的皮囊松弛成?软骨烂肉,唯有?灵魂傲岸而笔直地挺立着,在连雨年的视角下斜出三道阴影,每个影子都有?着不?同的轮廓。
三个灵魂吗?
连雨年眯了眯眼:“不?管这里是谁的墓穴,你是怎么知道,又是怎么进来的?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人?勾了勾青白的嘴角:“不?先问问我是谁吗?”
“需要问吗?”连雨年云淡风轻,“赛江南可以这么叫你吧?”
“咳、咳咳……”那人?笑了起来,三道阴影里中间的那道剧烈震颤,仿佛在无声大笑,“现在……我叫易从?安。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好,那就叫你易从安。”连雨年扬手落阵,天地之力烈烈荡开,悄无声息地护住这方小世界,“是觋让你来的?”
“一半一半吧。”易从?安抹掉滑到下巴的血渍,“他以前运气好,找到过一个鬼巫墓穴,在里面得到一副新身?体和?无数秘法,像是一夜暴富的赌徒,上一座金山才刚刚挖完,还没彻底消化,便?又迫切地想要得到下一座。”
“徐令则把他的养鬼地安设在丹家巫祖与初代人?皇的下葬路线,便?是为了替他寻找巫家巫祖墓吧?”连雨年垂下眼帘,“竭泽而渔,贪得无厌,一向是他的处事?风格。”
“是啊,确实是他的风格。”易从安笑了笑,“可他这样的人?,也不?知怎么,运气就是很好。他在鬼巫墓中得到了一些巫祖墓的线索,跟你说?的那条路线有?关,于是用鬼巫秘法豢养一些有?神志有?思维的厉鬼,比如我,比如徐令则,再比如你手里攥着的那个小东西,替他暗中调查巫祖墓的所在。而他自己则隐匿起来,去融合他好运得来的另一副强横躯壳,以期未来图谋更多。”
连雨年皱眉:“徐令则是人?。”
“另一种意义上的厉鬼罢了。”易从?安摇头,“觋很聪明,也很阴损,他很少在外物?身?上植入自己的神识,都是以别的方式控制我们这些‘下属’为他所用。徐令则的偃人?,我体内的三道魂魄,皆是他给我们套上的枷锁。”
他长吐一口气,轻笑道:“其实我挺高?兴的。这座墓里只有?巫家的兴亡史,没有?觋想要的秘法,他自以为可以再次帮自己一飞登天的天梯,其实只是本?故事?书……他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最后?一句话,他是用呢喃的语气说?出,落于连雨年眼中的三道魂影则轻轻颤动,辨不?清是哭是笑。
连雨年叹了口气:“所以,你身?上没有?他的神识?”
“之前是有?的,可你们来晚了。”易从?安动了动血肉模糊的双腿,“不?久前,他神魂天降,强行取走藏在我体内的那缕神识,把我的身?体搞得一团糟,当?成?弃子丢了。”
连雨年“啧”了一声,有?点不?爽:“这么不?巧?”
“可能?……他被你上回差点摸到老巢干掉他的事?吓破胆子了吧。”易从?安无辜道,“他来得急走得更急,甚至没发现我就在他一直苦寻的巫祖墓里。”
连雨年冷笑:“这么说?起来,你对?我是没用了,要不?要我就近找个风水宝地把你埋了?”
“不?用费心,这儿就挺好。”易从?安努努嘴,“那棺椁挺宽敞的,看着就舒坦,我很乐意躺。”
“你想的美。”一直没吱声的巫罗绮撇嘴,“你什么档次也配躺我的棺材?河边泥土地随便?挑一片得了。”
易从?安哈哈大笑:“行,也行,那就有?劳丹先生受累了。”
三人?你来我往鸡同鸭讲,确认暂时无法再从?他口中抖落出什么消息来,连雨年想着将他留给刑讯大师陈安接着审,便?把他弄晕扔到了墙角。
“他的话说?完了。”连雨年转向巫罗绮,“你的呢?要接着之前的讲吗?”
巫罗绮垂头,抬手抚上棺沿,指尖所过之处青藤枯萎、花果凋零,整副棺椁都从?中剥落而出,竟意外的朴素。
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这是你自己选定的墓穴……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于天道反噬?”
连雨年的问题不?少,他决定一个一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