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荒谬了。

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瞒着你偷偷在一起,瞒着你偷偷领证,因为?我知道?你不可能同意她嫁给我!你猜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不回去,我早就和她说过你看她的眼神不干净!”

江远阔字字句句慷锵有?力,像隐忍了很多?很多?年?才爆发的控诉:“可她念旧情,总是背着我偷偷和你联系,还?和你见面!你知道?我有?多?恶心吗!每次知道?你们有?联系,我都好几天不想回家。她走的那天,原本?我能见她一面的,那天我是要去医院的,可偏偏你去了,你去见她干什么?你有?什么脸见她!”

陈婆带着氧气罩,连呼吸都很吃力,几乎是说不了话的。可这一刻,她红着眼眶,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用食指指着江远阔,悲愤难忍地道?:“你……”

一个字艰难出口,豆大的泪水落下来,她眼里满是悔恨,“你……”

江远阔一把拍落了她的手,声音冷冰至极:“别和我说话,我嫌脏。”

他这一掌力气不小,陈婆手上还?插着输液针,被这么一打极其容易出事?,江川立马跑了进去,一把将江远阔推开,低头查看陈婆的手。

果然,针尾翘了起来。

他连忙按响床头的服务铃,陈婆见他回来,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双手用力抓着他的衣领,张着嘴,十?分艰难地喘息着,似乎想说什么。

江川扶她坐起来,用手一下又一下地顺她的背,“别急,你别急。”

“你回来的正好。”江远阔被推开也不恼,他双手插进风衣宽大的口袋,用很失望的口吻说:“江洋那件事?儿你做的太过分了,要不是我替你压着,你二叔早把你砍了。都是自家兄弟,你怎么能这么歹毒?”

这件事?不光彩,甚至有?点过分,但谈不上歹毒。再说,是江洋先起的这份心思,要说歹毒也是他歹毒。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比谁都清楚自家兄弟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江川眼里满是恨意,太阳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江晖当年?为?了攀高枝抛妻弃子,娶了富家千金,借着她的势才有?如今的家业,这家产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

他为?什么支持我学?音乐,二叔为?什么支持我学?音乐,他们都在敲打你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可你偏要争,偏要抢!

你抢江晖那份无可厚非,他本?来就欠你的,可你还?要抢人祖上的基业!我和江洋闹成今天这样,你和二叔手足相?残,甚至我妈的死都和你脱不了干系!

江远阔,你实?在是太贪了!”

江远阔被最后一句话扎到了,虚有?其表的面容显出几道?裂痕,脸色异常阴沉,看过来的目光像把利刃,能把人身上的皮肉生生剜下来。

他定定地看了江川半晌,忽而?哂笑道?:“既然你这么恨我,以后就别回江家了。”

江川双唇微张,正要说什么,就听陈婆虚弱无力地低喃:“阿……昧……”

她喉咙里卡着痰,以至于这声音透着诡异,听得人心里发慌。

江川赶忙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外婆……”

陈婆脸上满是泪水,两?眼瞪得如铜铃,仰头紧盯着天花板,“阿昧……”

这一声声呼唤沙哑至极,囫囵不清,像极了将死之人临死前撕心裂肺的呐喊。

江远阔笑得非常讽刺,“你把她当外婆,她把你当什么?”

江川缓缓扭过头,望过去的目光里透着陌生。

这个从小爱护他,教他识字,扶他走路,生病了会彻夜照顾,喜欢吃什么就成箱往回买,连眼镜都要给他配镶钻定制款的人,有?一天竟然会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她养我一场,你为?她送终。”江远阔收回视线,转身往出走,“也算是我还?了这份恩情。”

病房门咔哒一声关阖,又被匆忙赶来的护士推开。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立马退出去喊:“邢医生!八号床有?情况!”

“阿昧啊”

陈婆含恨地瞪着天花板,双手用力抓紧了床褥,她明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却攥得指尖毫无血色,连针管都回血了。

“阿昧……”

绝望的嗓音在耳膜上钻孔,每一声都像乌鸦临死前发出来的哀鸣。江川把指甲抠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建造隔音墙,可怎么挡都挡不住呼呼吹进荒凉内心的狂风。

“别喊了……”

他试图去抠陈婆的手,想让她松手,可他的手也抖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力。

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回荡在病房里,连空气里都凝聚着悲痛欲绝的伤,陈婆像根绷到极致的弦,太阳穴的青筋都蔓延到了额角。

“阿昧……”

层层血丝爬上了江川的眼球,他的身体也发起了抖,往日?里陈婆看过来的,那些明显不对劲的,不属于亲情范畴的目光伴随着这一声声阿昧浮现在眼前,挤得脑袋要炸掉了。

“阿昧啊!”

“阿昧”

心下轰地一声,江川忍无可忍地大喊出声:“别喊了!”

话音一落,陈婆的声音忽然停了,病房里倏地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医疗器械发出的警示音。

“哔”

白大褂姗姗来迟,医护人员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在病床边抢救。

可床上的老人瞪着血红的双眼,眼角噙着一滴泛红的泪,死抓着床褥不放的手凉了,持续了七十?多?年?的生命在这一秒彻底枯竭。

江川抱着骨灰盒回了筒子楼。

陈婆说过,等哪天她走了,就把她梳妆盒里那些没寄出去的信都烧了,连同骨灰一起洒在她老家门口的梅江上。

江川把骨灰盒放在梳妆台,打开陈旧红木盒,拿出里面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