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屹知?白衣胜雪,水佩风裳,远远望去便?是温润如玉的昭昭君子?。
他垂眉敛目,音色低缓,道?:“……故小人宜务去,而君子?宜务进。*陛下可有见略?”
景裕乖顺地坐在秦屹知?身侧,望着手中的书册,答道?:“这说的是要重用君子?,赶走小人。朕当然知?道?,朕刚登基时?就把之前欺负过朕的宫人们都打杀了,至于君子?……君子?不都养光韬晦、谋定后动么,朕要如何能分得清?”
少年天子?神色认真,望着帝师目光灼灼。
景裕近日?吃好喝好,个子?向上窜了一截,加之开始学习齐射,身板也结实了许多。
小皇帝穿着明黄色的衣袍,周身天子?威仪日?渐深厚,稚嫩的眉眼也长开了,显露出介于男子?与少年间的朝气,清俊灵动,顾盼神飞。
蔺南星进入殿内跪地请安,起身后径自寻了个位置伺候景裕。
那头秦屹知?掠了一眼路过的大伴,背脊挺直,清清润润地教导道?:“那些?欺辱陛下的宫人趋炎附势、持强凌弱,是显而易见的无?德之人;却还?有许多小人,他们善于隐蔽意图,大奸似忠,大诈似信。”
景裕笑?了笑?,打断道?:“朕知?道?了,先生?又要说内臣的不是了。”
小皇帝招招手,把蔺南星唤来?:“伴伴,你是宫人,你来?说说宦官真有先生?说的这般不堪吗?先生?总说你们奸佞狡诈,既是如此,皇祖们为什么要重用宦官,安帝又为何要爱重蔺广?”
蔺南星躬身靠近,心里头将话转了一圈,那头秦屹知?轻声地道?:“陛下,宠之……”
“先生?,我问伴伴呢。”景裕的声音不轻不响,不喜不怒。
他喝了口先前秦屹知?给他沏的茶,帝师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虽不擅长,但?卖力讨好的模样,却让他万分受用。
景裕品了品回甘的茶汤,对蔺南星笑?道?:“伴伴,蔺广若真像先生?说的那般小人怀惠而求诸人,安帝为什么要让蔺广做东厂提督,成?为天子?耳目?”
第30章 问答 景裕喜欢看到风清月明的师长卑躬……
宫殿宽敞, 无人言语时针落可闻,偶有?烛火爆花“哔啵”一声,或是龙涎香“簌簌”燃烧的暗响。
蔺南星俯身, 将高大的身躯弯成?三人中最矮的那个。
蔺大伴毕恭毕敬地答道:“回陛下?,奴婢愚见,安帝不及陛下?勤勉, 在?位期间不思朝政, 朝歌暮弦;而蔺老公?善洞圣心,思安帝所思, 为?安帝求安,投安帝所好, 自然能得安帝所信, 愿意任其为?天子耳目。”
景裕指尖轻点桌子,沉思道:“对,蔺广是安帝的奴婢……”
蔺南星不打扰皇帝思考, 静静地从身后小炉上取过水壶, 给景裕的空杯里倒上茶汤。
景裕想明白了,勾唇一笑,道:“但伴伴是朕的奴婢,东厂提督之位还是得伴伴来?做朕才放心。”
蔺南星眼帘低垂, 表情肃静,背过身去将茶壶放下?。
“陛下?。”秦屹知温柔清润的声线款款响起,他语气低缓,娓娓劝道:“不患寡而患不匀,蔺大伴已位高权重,陛下?若是偏听偏宠,任犬马壮势, 怕是往后民间只知蔺家,不知天子,恐生祸端。”
“嗯?还有?这事?”景裕眨眨眼睛,抿了口?蔺南星沏的茶,笑道,“朕可是听蔺多福说了,当今文?人只知秦阁老,不知天子……”
他放下?茶杯,支着颐望向秦屹知,眼眸透亮,满是勤学?好问之色:“先生可否告知朕,内阁总想让朕废除司礼监,是因为?害怕朕偏听偏宠,还是希望朕偏听偏宠呢?”
秦屹知的后颈渗出细汗,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景裕勤政好学?,尊师重道,性子粘人,像是副极好控制的模样,却冷不丁得会语出惊人。
俊雅的帝师微微躬身,谦卑地道:“陛下?福慧双修、闳识孤怀,微臣不敢左右圣意,陛下?洞若观火,自是心有?圣裁。”
景裕看着秦屹知的头顶,又抿了口?水,缓缓饮下?。
他眼里沁出深深的笑意,久久不言。
景裕喜欢这个视角,喜欢看到风清月明的师长卑躬屈膝,喜欢看到秦屹知紧张时后颈溢出的冷汗。
他也?喜欢蔺南星和秦屹知都紧着他,看着他,臣服于他。
这才是真正?的黄袍加身,九五之尊,再无人敢对他不知痛痒,不置一词。
景裕越发喜欢做这皇帝了,吃好喝好,被追着哄着骑射学?习,还有?数之不尽的宦官逗他玩乐。
过了会,景裕摆了摆手,笑道:“上午的学?业便到此为?止罢,朕也?乏了。”
天子提议道:“先生,蔺多福说南夷进贡了一些奇花异草,都是这个时令没有?的,先生便同朕赏会儿花,一道歇息歇息吧。”
秦屹知起身,轻出一口?气,温润地应道:“是,陛下?。”
景裕道:“蔺南星,去传人把花都搬来?。”
蔺南星应声去殿外?吩咐传话。
不多时百来?个宦官便捧着花卉与花架,整齐地排着长队进入殿内。
今日值班的蔺多福指挥着众人摆放花盆,蔺南星回到景裕身边随侍在?侧。
六七十款各个季节的植株错落有?致地摆在?花架上,暖花用的熏炉几步一只;宫灯高悬低放,烛火辉煌,将百花映照得窈窕艳丽。
不过一盏茶的时光,小小的赏花宴便布置完成?了。
宫人们目不斜视地出了殿外?,景裕招呼秦屹知一声,就离开书案,慢慢悠悠地下?了台阶,赏起花来?。
秦屹知作为?士族子弟,自是爱花懂花,写花绘花,因此赏得极慢;景裕却是不懂这些,走马观花地随意看着,很快便带着蔺大伴把秦屹知落在?了后头。
少年天子闲庭信步地走在?群芳之中,他突然回头,向蔺南星走近一步,动了动鼻子,道:“伴伴,你今日身上似乎没什么香气?”
他皱着眉头想再靠近些,又望了眼秦屹知,后退开来?,思忖着道:“难道是先生太香了,把你身上的味道盖住了?”
蔺南星从安帝入陵之后便再没刻意地熏香过,身上还剩的些微香味,也?是衣服在?香房里熏完后染上的。
再过二十几日,他便再没一件熏过香的衣服了。
之后若是回了蔺宅,他便能直接去见沐九如?,不必再劳动沐浴,空耗时间。
有?此改变,全得益于景裕受了帝师的“教诲”,不再似往日那般靠他极近,更不会一言不合便扑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