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1 / 1)

入了寝宫,景裕便屏退左右,只留秦屹知一人伺候他宽衣洗脚。

这一套流程秦屹知早已娴熟于心,就是帮景裕搓澡沐浴,他如?今也能面?不改色。

木盆里的水温刚刚好,甚至还?有些烫,景裕坐在龙床边,只着一件单衣,懒洋洋地靠着床栏。

秦屹知端着热气氤氲地木盆跪到景裕跟前,捏起天子的脚,缓缓往水盆里放。

待景裕的双脚都浸润后,他便开始仔仔细细地用?双手搓洗,连指缝也没有放过。

毕竟这些事除了他外,景裕不太乐意让别人来做,若是洗得不干净,最?后被恶心到的那个人还?是他自?己。

景裕案牍劳形,还?和朝臣们?斗智斗勇了一上?午,被秦屹知一通娴熟的伺候,弄得有些昏昏欲睡。

他半眯着眼?睛,闲话家常般道:“秦屹知,今日?早朝帮蔺南星说话的人又多了两个,你说还?有几日?,朕的臣子们?,就会都成为蔺南星的臣子?”

秦屹知按脚的动作顿了一顿,又撩起一捧水,轻轻浇了上?去,道:“陛下受命于天,群臣事君以忠,咸称万岁,即便立场一时偏颇,也多是于己有益,于公有益,才?乐而从之?。”他低声道,“阉宦与朝臣素来势同水火,陛下不必多思忧心。”

景裕本就是随口?一问,对秦屹知的回答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眼?睛睁开了些,瞧着秦屹知头?顶的三山帽,脚尖也用?了点力,踩了下秦屹知的手,道:“你这是在帮那群老东西说话,还?是帮着蔺南星说话?”

景裕无时不刻都在探人立场,秦屹知眼?观鼻,鼻观心,一双招子只看着水里的脚,道:“奴婢是宫人,入朝奏对已是前尘往事,主子这些天愤懑憋气,夜不能寐,王太医劝您少思少虑,保重龙体,奴婢也想为君分忧。”

他顿了顿又触碰上?景裕的脚指甲边缘,忍着厌恶用?指尖轻轻摸了一把,道:“陛下的指甲又长了些许,午睡过后,我替陛下修剪一下?”

景裕探究地凝望着秦屹知,眼?神慢慢柔软了下来,道:“成,晚些你帮我修。”他斜靠在床栏上?,叹道,“蔺南星如?今连你一半的贴心也没有,人都被关起来了,还?尽和朕作对……”

当然只凭蔺南星一个人也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逢会、逢力甚至苗善河……还?有眼?前这人,都或多或少参与在了其中。

景裕的心里又有了点恨,午夜梦回时的痛苦像是一根刺一般,忽然又重重地扎在了他的胸口?。

他一抬脚,泄愤地泼了捧洗脚水在秦屹知身上?,语气沉了一些,道:“……就是觉得朕心软,料定了朕不敢动他,他该死?。”

秦屹知不知自?己的哪句话触怒了景裕,让他无端端地就被泼了水,甚至还?有一滴落在了他的唇边。

他视线微微向沾了脏污的那处一撇,又沉默着继续给景裕擦洗。

秦屹知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袖摆都滴滴答答地在落水,景裕很满意师长驯服的模样,道:“行了,擦干吧,泡得都要出汗了。”

秦屹知从善如?流,将景裕的湿脚放在膝盖上?,拿出提前备好的丝帕,轻轻擦干,道:“奴婢等会替陛下擦身,午睡时好干爽些。”

景裕“嗯”了一声,任由?秦屹知摆弄,过了会儿又道:“朕栽培蔺南星,给蔺南星权势、赐婚,给蔺南星恢复显赫的机会,替他铺了那么多路……他却为了……为了那个人把刀锋对着朕。”

他垂眸看着秦屹知悉心照拂他的动作,轻声问道:“先生,你说他的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才?会这么冷,这么硬?”他眼?里倦意浓郁,语调也有些飘忽,“他怎么不同朕服个软?”

秦屹知手上?的动作不停,表情纹丝不动,心里却是腹诽:能怎么服软?景裕的性子这般多疑,若非蔺南星亲手杀死?沐九如?,景裕怕是永远不会相信蔺南星服软了。

但此刻狗皇帝难得软了语气,还?叫了他先生,气氛还?算不错,秦屹知就是为了他的亲弟弟,也得想办法转圜几句。

他忍着湿漉漉的不适感,将景裕擦干的脚放在踏步上?,温声道:“陛下可还?记得唐贞观时期的郑国公魏徵?”

景裕动了动耳朵,脊背坐直了些许,眼?眸微亮,回道:“朕记得,魏徵曾多次易主,也曾为隐太子效力,针对当时还?是秦王的唐太宗,但隐太子被击败后,唐太宗见魏徵慷慨自?若,才?知超卓,便不计前嫌,重用?于他。”

说完,他叹了一声,大抵也知道秦屹知想要教导他什么了。

秦屹知又仔细擦着景裕的另一只脚,娓娓道来:“魏徵之?后成为一代名相,与唐太宗共创贞观盛世,两人亦成为圣君贤臣的千古佳话。由?此可得见,为帝王者当气吞宇宙,陛下已是知人善用?,朝堂能臣如?云,内廷也人才?辈出,乃时方中兴,祯祥之?兆……”

他擦干了景裕的脚,打开边上?的樱桃霜,双手搓开凉爽的膏体,轻轻覆在景裕泡红的脚掌上?,边伺候人,边道:“蔺南星与那位殊勋异绩,利国利民,即便他们?德行略有瑕疵,也不曾做出误国害民之?事,蔺公公的秉性陛下比臣知道得清楚,既然陛下不舍得他,何?不爱屋及乌,含垢匿瑕,与蔺南星成为一对名留青史的明主良将。”

秦屹知的话语和动作都万分轻柔,景裕一时有些愣怔,道:“可蔺南星是朕的奴婢,他为了沐凤止……”他的声音轻到几近于无,“不要我了……他明明是我的……我的……”

秦屹知听不清景裕在说什么,抬起眼?来窥探了一下天子的唇形。

那一对透亮的狐狸眼?直直映入景裕的眼?底,一如?初见帝师之?时,温情款款,又高洁如?月。

也好像离他始终都那么远。

景裕的心里突然又空又酸,蔺南星只是个奴婢,却高朋满座,琴瑟相调,他身为帝王,只得孤衾独枕,百约百叛。

景裕伏下身子,看着秦屹知,又好像仰望着什么,两人几乎鼻息相融,目光相错。

“秦屹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他问道。

这距离实在太近,秦屹知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视线晃了一晃,这才?找回声音,道:“奴婢……会的。”

可调子离了唇,却带着点微颤,景裕思考了一下这句回答有几分真心,又放弃了思考,轻笑?一声,道:“好,秦屹知,那你献朕一个吻。”

秦屹知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他虽被景裕以糟糕的方式折辱过几回,但唇齿相接却已然超出了惩处的范围。

秦屹知一生就这么一个弟子,哪怕因许多利益纠葛,他并不喜爱这个弟子,师徒关系却板上?钉钉,上?告过孔孟,也为世人所知。

这宫闱里没有什么秘密,若他真的和景裕有了那样苟且的关系,不仅自?己会在史书中被口?诛笔伐,也会给整个秦氏都有忝祖德。

秦屹知一下叩倒在地,沉声道:“请陛下三思,奴婢与陛下不该有这样不堪的关系,陛下是千金之?子,奴婢鄙贱之?身,不配染指龙体。”

景裕垂眸看着又离他远去了的秦屹知,静静盯了好半会儿,才?淡淡道:“无妨,朕不介意,朕恕你无罪。你既不曾对沐九如?与蔺南星的关系下眼?相看,还?为他们?多方奔走,便也这样陪着朕吧。”

他见秦屹知紧张得连衣袖落入了洗脚水里尤不自?知,便弯腰伸了长手臂,替秦屹知撩出了浸湿的衣料,道,“起来吧,侍奉朕。你既然愿意一直陪着朕,朕会待你好的。”

秦屹知是真不知道景裕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是很想了解,若是有可能,他恨不得现在就直接摘了景裕的脑袋,好叫这人不要一天到晚地折磨他。

秦屹知沉声道:“陛下,奴婢和陛下曾经……是师徒关系,不当如?此,请陛下爱惜羽毛。”

景裕轻笑?,道:“先生,你忘了吗?你已经是我的奴婢了,哪有奴婢做先生的道理。”

秦屹知皱了皱眉,显然在景裕这个小畜生眼?里,根本没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教条。

“陛下,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