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级统一发放的练习册中,总会有几本折了皱了。大家总会争抢干净的、漂亮的本子,留给自己,或者留给要好的朋友。
而最后剩下的册子,放在了宁珏桌面上。
宁珏将破烂的练习册放进书包里时,忽然发现自己的桌洞空空如也。他所囤积的笔壳、笔芯、橡皮、纸张,凭空消失了。
那一刻,宁珏感到莫大的恐慌,像是一脚踩空了。来回找了好久,最后也没有找到,可能是被人当作垃圾清扫了,也有可能是旁人恶作剧丢掉了。
宁珏六神无主,却也束手无策,只能背着书包沉默往外走。寒风像巴掌、口水,沾湿了宁珏的脸颊。
这段路上,宁珏其实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掉了两滴泪,但没有太悲伤。甚至回家后,都在担心校服脏了,明天该怎么上学。踏上回出租屋的台阶时,宁珏想起床下抽屉里应该还有一套校服,可供替换。
回家,拉开抽屉找衣服时,宁珏忽然看到一卷系着金穗条的红绸。他慢慢展开后,看见文字的末尾有日期。宁珏绞尽脑汁,终于想起这是自己见义勇为的时间。
是我的吗?
为什么会有这个?为什么会在这里?
宁珏茫然看了许久,才想起拨打电话。响了两三声后接起了,背景音嘈杂,似乎是在聚会,隐隐能听见众人大笑。宋烁笑着问:“放学了?”
宁珏问:“家里的锦旗是我的吗?”
对面沉默两三秒,宋烁再开口时已经听不出笑意了:“又乱翻什么呢?”
“是我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藏?”宁珏质问着,“你都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什么,让你再愣头青似的跳湖救人?”
宁珏愣住,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发抖。一直以来,宁珏都对宋烁抱有全然的信任,即便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宽敞马路,一条宋烁搭的细锁链桥,宁珏都会选择后者,默认宋烁会托住自己。但好像这份信任并非双向的,在宋烁眼中,宁珏是笨的,不会反思,只会一味撞南墙,什么都做不好,连张锦旗都没有权利自己保管。
“回来了就去睡觉,明天还得”
“你根本就不信任我!我没有那么傻,我只是那时候冲动了而已,你凭什么自作主张不告诉我?那是给我的!”宁珏突然失控,大声说,“你从来都不信我!就像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想和你一起读书,你也不信!志愿我都按你说的填了,我没有骗你,我努力过了,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这一串话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在这样全然的发泄中,宁珏才忽然产生强烈的情绪对于方紫阳的憎恶,对于学校的厌恶,对于宋烁的恨意。
是的,他有点恨宋烁了。
如果没有宋烁的强求,自己已经在读大学,虽然是普通的大学,调剂的专业,但宁珏可以有自由的时间,不再埋头书海题库,晚上可以同舍友一起吃宵夜,嘻嘻哈哈地尽情熬夜。
宋烁批评宁珏是不守信的人,可宋烁自己也没有守信。没有飞回来看望宁珏,没有多多回复宁珏的消息。
出租屋里,床旁的桌面空空如也,电脑这类工作必需的物件,宋烁已经都带到A市。
唯独最需要宋烁的宁珏,如同被遗忘的行李,被宋烁丢在了出租屋里。
这一刻,宁珏才恍然大悟。
原来,就像十四岁,宋烁想带着仔仔一起去其他城市竞赛一样。十八岁,宋烁也想捎带着宁珏这并非因为宁珏有多么特殊,只是当下,宁珏是最听话,性价比最高的小狗而已。
“宁珏,”宋烁的声音失真,“你大半夜发什么疯”
宁珏挂掉电话,脱掉布满脏脚印的外套、裤子,钻进被窝里。枕头边的手机振动,屏幕再次亮起,显示是宋烁的来电。宁珏发觉眼前湿润,眨眨眼,枕头出现圆圆的泪痕。
他又挂掉了宋烁的电话,彻底关机,然后蒙在被子里,呜咽小得如同指甲缝里的沙砾。微小,却又硌出血来。
第31章.
很多时候,宁珏都会产生一种错觉。
即,世界是巨大的、轰隆运作的机器,而自己是最不起眼的小机器人。
但这天,ROBOT宁的程序产生了BUG,表现为明明该去上学,却没有能量,只在脑中运行程序洗脏掉的校服、整理书包、写作业、上学读书,但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压根没动,还窝在床上。
除去喝水、解手,宁珏都躺在床上,甚至忘记吃饭了。可能因为睡眠本身不需要太多的能量,所以宁珏没有感觉到饿。
在这间卧室里,宁珏短暂失联,真的沦为一座小岛。
但次日晚上,这座小岛有人光顾了。
当时是夜里,不知道具体时间,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百货大楼的彩灯闪烁。宁珏隐约听见钥匙晃动的脆声,脚步声窸窣,他陡然清醒过来,意识到可能是有小偷到访。
然而宁珏没有任何防身用具,甚至夜盲导致眼前黢黑,胜算极低,宁珏起身想去开灯,然而还没有伸手,就听见卧室的门开了。
在过度的惊恐下,宁珏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跪坐在床上。
下一秒,“咔哒”一声,灯光大亮,宁珏下意识闭上眼睛,抬手遮住了。听见脚步声逼近,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压了下来。
宋烁盯着宁珏脸上未褪的伤痕:“谁弄的?”
宁珏怔怔的,像在做梦:“你怎么回来了?”
“问你话的,”可能因为过长时间处于昏暗中,乍一见光亮,眼前涌动着黑点,显得宋烁的眼神也阴森森的,“谁打的你?”
同宋烁对视了十来秒钟后,宁珏突然钻进被窝里,闷声:“不用你管。”
宋烁抓着被角,企图将宁珏强行拖出蜗壳。尽管宁珏在内里死死角力,不肯松开被子,仍是以失败告终,灯光再度淋到宁珏身上。
“你别动我!”宁珏声音里很明显的哭腔,“又不关你的事。你好好读你的大学,忙你的好了,我也不用你回来,反正你也不管我。”
宋烁:“宁珏,你有没有良心,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
宁珏咬着后槽牙,好像再多说一个字,又会掉眼泪了。于是不肯张嘴,只是固执地同宋烁抢被子。眼尾通红,又一直冒着眼泪,脸颊湿漉漉。
其实这是很无理取闹的,欺负宁珏的并非宋烁,锦旗只是细小的导火线而已,他没有理由责备对方。可是宁珏又打不过方紫阳,只敢仗着宋烁对自己的好,朝宋烁发发脾气了。
宋烁松了劲头,沉默地任由宁珏抢了回去,再度蒙进被子里,却忽然听见宋烁说:“锦旗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到。”
在氧气稀薄的黑暗里,宁珏没说话,忽然,肚子不争气地响了,声势浩荡。他捂着腹部,过了会儿,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心脏灌上沉甸甸的酸水,好像宋烁来或走,都是值得难过的事。忘记过了多长时间,房门再度打开打开了,接着,床边传来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