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就愣愣“嗯”了一声,感受到陈岁聿身上浅淡的暑气,两个人身上都很热。
一股浅淡的苹果香缓慢地将虞景包裹,比成熟的要涩上一些,虞景晕头晕脑地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是陈岁聿吃的冰棍的味道。
原来是青苹果啊,他想。
“蹬,”陈岁聿猝然开口。
虞景的脑子仿佛变成了一团毛线,连个线头都找不出来,乱七八糟的,只能感觉心跳一声比一声大,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跟着陈岁聿的命令,跟个提线木偶一样,下一秒,脚上猛地用力,人瞬间冲了出去。
他没有摔,也没有偏倒,陈岁聿紧紧覆在他的手上,带着把手平稳向前,耳边似乎又响起他的声音:
“别停。”
风声与灼热统统被甩到身后,最后一抹晚霞斜斜洒在巷子里,等虞景回过神来,按下刹车,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巷尾骑到了巷口。
手背的热源早已消失,虞景猛地转头,发现陈岁聿站在几米之外,正看着自己。
他几乎要忘记心跳,所有的东西在晚风中静止,许久,虞景看见陈岁聿朝自己笑了笑,狭长的眼尾收拢上挑,带着些漫不经心。
“很棒,”他看着头发凌乱得像一只小狗的虞景这样说道。
学会骑车带来的好处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虞景可以在傍晚跟着陈岁聿出去兜风,江离他们不算远,半个小时的路程。
三三两两的人站在江边,等待太阳坠落的瞬间,蒸腾的暑气似乎被江水吸走大半,虞景穿着短袖短裤,走到江滩边,玩儿了一会水,就埋头去找石头。
陈岁聿坐在离他不算远的台阶上,偶尔看一眼手机,更多的会将目光落在蹲着的那个人影身上,黄昏隐隐绰绰,让陈岁聿联想到很小时做过的没有意义的梦。
下一刻虞景突然叫了他一声,小跑过来,献宝似地将掌心摊开,露出一块很小的石头。
“这是我小时候最想找的那种石头,我们都叫它水宝石,据说捡到的人可以许愿,”虞景让陈岁聿接过石头,跟着坐到他旁边,神色轻松,“现在当然知道是假的了,不过我希望它能带来好运。”
虞景偏过头,瞳孔被霞光照耀着,澄澈几近透明,轮廓柔和,让陈岁聿觉得他更像幼稚童话里具有魔力的宝石,漂亮而摄人心魄。
说出口的话也是。
虞景靠着陈岁聿肩膀,用这样一张漂亮生动的脸,嘴唇柔软,像吐息的贝壳,为他诚挚地祝福:
“哥哥,希望你去了京市也永远好运。”
2.
那年的夏天迟迟没有结束,高温始终笼罩江城,八月下旬,虞景突然接到了章玉宁的来电。
后来无数个日夜,虞景都在想,如果当时章玉宁没有打来那个电话,或者他没有接到,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当然没有人能够告诉他一个答案。
章玉宁的声音依旧很温柔,带着虞景不知何时已然陌生的慈爱,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虞景当时正在把买来的金鱼往鱼缸里倒,陈岁聿把鱼饲料拆开,递给他一包,拿着剩下的去了阳台。
虞景一边耳朵夹着手机,一边把饲料一点一点往鱼缸里倒,看着金鱼灵活地游动转身,一瞬间将饲料咬进嘴里。
他慢吞吞回了句:
“挺好的。”
“钱够用吗?”
虞景顿了一下,然后说:“不够。”
其实是够的,但是虞景学艺术的钱都是陈岁聿掏的,以后不知道还要花多少,多拿一点儿总是没错,更何况,章玉宁也该有担负虞景读书的责任。
那边听见他的回答,心疼地安慰几句,虞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实际上左耳进右耳出,什么也没听进去。
章玉宁找他要了卡号,最后才说,她要移民了,去美国。
虞景愣了好一会儿,看着游动的金鱼,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
“你外公也在这边,”章玉宁踌躇着继续开口,“你有没有想”
“没有,”虞景这次的回答很快,也很干脆,他看着阳台上陈岁聿的身影,很坚决地摇头,加强语气,“我现在挺好的,你只用给我钱就好了。”
章玉宁沉默了很久,最终干涩着嗓子说了“好”。
那通电话的最后,是章玉宁问他手里是不是有一栋房子,苏琼这边留给他的,又说她这边有个亲戚,正好有买房子的想法,价格给得很高,问虞景愿不愿意出手。
那栋房子的确是给了虞景,陈岁聿当时说的是他离开,虞景留下,当时设想的是两个人本应该毫无关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住在同一间房子里,甚至是同一张床上,密不可分。
这些虞景当然不会告诉章玉宁,他于是含糊应了下来,转头就问陈岁聿怎么办。
“想留还是卖?”陈岁聿这样问他。
“不是我,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虞景靠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陈岁聿摆弄鱼缸,偏过头问他,“哥,你怎么想?”
“我啊?”陈岁聿将鱼缸外周的水渍擦干,搬到阳台,声音因为动作忽远忽近,但嗓音冷淡,没什么感情,“那就去看看。”
3.
后来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虞景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印象里那天早上下了暴雨,雷声轰鸣,像是一个不详的征兆。
虞景跟着陈岁聿回到老旧的单元楼,顺着楼梯上去,因为没有看到疯子还庆幸了一下。
但如果他谨慎一点儿,或者胆子大一点,就能看到那扇铁门坏掉的猫眼内,有一双扭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个人,直到身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