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池当然知道这样子很蠢,他依稀记得起初还因此劝过宋时。可直到今天?,他才忽而理解那时的宋时他们不过是在?同自己较劲儿?罢了。被否定太多次,被驱逐太多次,所以当面?对路障时会本能地想翻过去,而不是绕开。做题的模式从来都是一个人内心的折射。

可现?在?他仿佛又抓住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开始试着?相信,怀城也不是一无所有,至少他还有宋时,有一群很要好的伙伴。

这么想着?,祝池做题又顺畅了不少,堵塞的思路被再?次冲开,连题干都变得轻快,不知不觉便在?题目的海洋里游过了一上午,效率加倍,超额完成。

所以在?贺景阳提议下午出去打球时,祝池也欣然答应下来。

元旦的天?气并?不和节日一样美好,风刮得更大了,发丝在?狂风呼啸中凌乱,即使像贺景阳这样的短寸,也有种快要被风连根拔起的趋势。

因此打球的地点选在?室内。

他们蹭的一中体育馆,结束后从场馆出来,冷空气袭击下还是选择了屈服,乖乖披上外套。

打完球的男生总是显得狼狈,汗水顺着?脖颈一直滑到胸口,祝池通红着?脸细细擦着?额角的汗。无奈密不透风的羽绒服让汗水没了蒸发的出口,捂得人又冷又热,有些?难捱。

好不容易回到温暖的室内,祝池在?玄关处换了鞋,将羽绒服脱下拿在?手里,又扯着?领口扇风。

很快汗便散了,脸上的红晕早在?寒风中被吹开,身上变得干爽舒适,他似乎没那么狼狈了。

客厅里此刻空无一人,贺景阳从厨房端出两杯水,递给祝池一杯,他刚抿了一小口,就看?见柳琴笑容满面?地从楼上下来

“小池,看?看?谁来了。”

祝池第一反应想到的是石丽和贺景明,这两位不速之?客在?他这儿?印象太深,以至于最?近心里总是不安宁,他反复拷问自己:他们还会来么?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来?

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在?节假日更加强烈,尽管他也无法得出答案。他害怕他们突然造访,却也只能坐以待毙,只在?家?里突然来人时生理性应激那么一下,都快忘了,柳琴同他一样不情愿老太太他们来,更不会往他面前引了。

“阿祝。”

他目光越过柳琴,下巴又往上抬了那么一点点,正巧和房门口走出的人视线撞上。

这一刻,空气中涌动的暖流擦出火花,她?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有种审视的意味。

祝池艰涩开口:“……妈。”

毫无疑问,宁想的突然来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祝池木然地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抓着?玻璃杯,连第一反应该有的惊喜都忘了挂到脸上。所有的紧张、惊愕、不自然一瞬暴露无遗。

他盯了眼半掩的房门,又立刻收回视线,后知后觉扯出一抹笑,“妈……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宁夏一边下楼一边答:“怎么是这个反应,不希望我来?”

她?状似亲昵地揽过祝池肩膀,推着?他往沙发处走。而祝池则像个木偶一样任她?操纵,四?肢无比僵硬,仿佛被抽了魂一般。

“没……”祝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没再?说话。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电脑就摆在?桌子上,一进?门便能看?到。他想宁想没理由看?不到。

宽敞的一楼客厅一下子多出两个人,不知为何有些?拥挤。

向来不喜欢加入家?长聊天?局的贺景阳简单和宁想打过招呼,就要开溜,走之?前却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落下个人,又顿住脚,打算把祝池从是非之?地拉出来,可谁知刚迈出半步,宁想就把他摁在?了沙发上。

也对。人家?母子好久没见面?了,兴许是想好好聊聊呢。

贺景阳这样猜测,于是收回步子,在?柳琴拽住他之?前兀自离了场。

祝池第一次彻头彻尾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还是在?她?妈旁边如坐针毡。很快柳琴便去了厨房,把独处的空间?交给他们母子。稳定的三角结构被打破,气氛更加尴尬了。

宁想嘴角笑意未散,停滞的笑容背后像是藏着?某种秘密武器,祝池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蜿蜒蛇行,正朝他一点点逼近。

“阿祝,看?看?有什么需要带的么?”宁想突然开口,“简单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发吧。”

“嗯?”祝池一时怔住。他以为宁想要问他电脑的事,可她?没有,毫无征兆的“出发”让他瞬间?打起警惕,“去哪儿??”

宁想毫无波澜地解释:“噢,忘了提前和你说,你舅舅让我们去他家?玩儿?,念叨好几次了,我想着?来看?你顺道也去拜访一下他。”

宁想并?没有兄弟姐妹,舅舅也不是亲的。早年做生意的时候认识的同乡,带着?些?地缘和利益的关系便熟悉起来。当是宁想生意刚起步,需要人脉,为了攀关系便认了那人做大哥,祝池也因此要叫他一声?舅舅。

这个所谓的舅舅早年确实帮扶了宁想和祝光明不少,只是祝池没想到,这么多年没回来竟然还有往来走动。

宁想又说明天?舅舅家?有小朋友过生日,会请客大办,所以今晚要在?那边过夜。怀城虽然不大,但那个舅舅家?的别墅刚好盖在?满庭芳园另一头,一南一北,来回车程也要将近两小时。

宁想从包里掏出车钥匙,开锁的时候车灯闪了下,天?此刻还没黑,却晃到了祝池眼睛。

“就带个包?”宁想朝他背后看?一眼。

祝池下意识攥紧双肩包肩带,“嗯,就一晚,带一些?换洗衣物应该够了吧。”

他撒了个谎,其实他还带了电脑,这是最?重要的,他不放心将装着?他所有秘密的东西放在?看?不见的地方。尽管设了密码,尽管他回去看?的时候电脑还在?原位,静静地躺着?,像是没人来打扰过一样。

宁想没再?多问什么,她?打开后备箱,正准备帮祝池把包卸下来,可他却先一步将包塞进?后座。

“放后面?吧,包不占地方。”祝池笑了笑,长腿同时挎进?去,在?宁想叫他坐副驾前和书包并?排坐下。

宁想合上后备箱,说:“也行,后备箱确实乱了点,别把书包弄脏了。”

发动机响了下,车子驶离满庭芳园,跑上望不到边际的大马路。冬天?天?黑得早,没多时天?空又染成了橘调,障眼法一般将车窗外的冷气吞噬盖过。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车厢里自动播放起几首很有情调的老歌,都是宁想爱听的,十几年如一日,始终未变。重复再?重复的熏陶下,祝池无可避免记住了歌词,甚至能跟着?旋律哼唱几句,尽管他从来没这样做过。

从宁想到来的那一刻起,祝池就开始在?心里设想各种她?可能提的问题,尤其是关于电脑的解释。说是贺景阳的不妥,说是找别人借的也不成,无论如何都容易穿帮,搞不好还会累及他人所以只能是他自己买的。说辞他都想好了,就说是用每月结余下的零花钱买来上网课用的,来源合理,用途也得当。

只是这阵东风迟迟没按预料吹到后座。

他们就这样静默了一路,宁想一个字也未提,一句话也没说。

车里气氛安静得诡异,在?这样暖风拂面?的环境下,人很容易感到疲乏困倦,不过前后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却丝毫不觉得。